過路商販行人終究是看不過眼,誰願意光天化日之下看一個醉漢被人欺辱,幾個膽大的便遠遠地喝止幾聲。狗大生著悶氣,先不理會倒地的黑鷹,反正他一時間又跑不了,立刻回身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路人身前,雙手反剪脖頸,一把丟出三步之遠,臉都磕破了。一個賣野兔的大爺從泥濘中扶起那跌倒的路人,怒道:“你天天橫行鄉裏就不怕官府王法嗎?”狗大拿一張長凳坐了,翹著二郎腿,扣著腳趾頭,又搶了商販幾個橘子,剝了皮一口吞下,昂起頭道:“你去告啊,我就在這等你。不說我沒提醒你,杭州賈家是我遠房親戚。”
黑鷹迷迷糊糊聽見杭州賈家的名字,猛然間省的一事,渾身的酒勁都做冷汗出了。且不論自己將來是白裏還是黑鷹,心中都裝著師父豪俠的身影。賈豪為害一方,不知坑害過多少人,以前礙著九千歲的麵子不去理他,現在天地間孑然一身,此時不除更待何時?賣橘子的商販是個耿直人,平時也被白吃白拿,早有怨言,今日見他犯了眾怒,鼓起勇氣罵咧咧道:“哪有怎樣,老子今天非要去告你。”賈豪往上數八輩都連不上這種下三濫的親戚,狗大提他隻是嚇唬人的,遇到膽小的還真就嚇住了。見他真要作勢去告官,心中一虛,提起長凳就打。這下街邊路人商販和這幾個潑皮打作一團,你來我往中,賣野兔的大爺被打翻在地,幾隻捆住雙腿的兔子掉到黑鷹身邊撲騰。這些兔子可是他準備換些過冬糧食的,若是死了賣不出去好價錢,那一個冬天怎麼挨得過去,便一個翻身趴在兔子上,用身體死命護住,任由狗大捶打。狗大往賣兔子大爺身上打了幾拳,覺得不解氣,便躍到空中,一腳往他腦袋上踹來。在這生死一線間,黑鷹直直伸出一臂,手掌做爪,擋在大爺腦後,硬生生將狗大兩百斤的肥胖身子攔了下來,胳膊連一絲振幅都沒有,像是一棵參天大樹上落了一隻野雞。又一甩臂,將他丟出一丈之遠。幾個潑皮圍了上來,扶起啃了一嘴泥的狗大,見他一隻腳上隔著草鞋赫然被抓出五道血痕,他們從沒見過這般手段,嚇得雙腿打顫,忍不住想逃竄離去。路人商販圍了上來,鼻青臉腫的,又怎會輕易放他們走。狗大忍著鑽心的疼單腳站立,剛才電光火石之間,他竟然連怎麼摔的都沒看清楚,等回過神來,腳上已被抓破了。本能的求生反應讓他臉色煞白,雙膝發軟,但此刻若是給一個滿身汙穢,任人羞辱的乞丐跪下,以後還怎麼在這地界混?那拚搏數年才得到的無賴老大的地位頃刻就會被新人取代,不得已硬著頭皮也要上。
卻說天地間受辱而不作色的隻有兩種人,第一種是心懷大誌之人,第二種是生無可戀之人。第一種人中多的是韓信之流,胸懷天下,海納百川,匹夫所知受辱於他們不過是過眼煙雲,於他們而言,武功韜略,膽識文章不如人才是最大的屈辱,所以窮其一生隻為更上一層樓。此類人不可以常理而斷。第二種人說的好聽些叫看破紅塵,大徹大悟,說的不好聽些是喪失了生命的勇氣,變得唯唯諾諾,和藹可親。雖是與人無害,補路修橋,誦讀經典,可也難成大器,終其一生絕無成就,但凡天地動蕩,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們。典型的就是和尚道士之流。但這兩類人都是惹不得的,第一類自不必說,心情好時相安無事,若是心情不好,血濺五步,白骨千裏。第二類人雖不善相鬥,若是惹了,別人隻當是欺壓良善,從此之後,打從心眼裏瞧不起。
黑鷹不必說,自然是第一種的。在潑皮們看到黑鷹還手的一瞬間就該什麼都不管,立刻轉身逃命的,可惜,現在想走已經太晚了。隻見黑鷹站起身子,甩了甩沾水的頭發,被酒瓶砸開的臉慢慢滲血,五指緊扣雙手改做鷹爪,目光如鷹一般銳利,身上的黃汙更添三分殺氣。狗大從旁邊豬肉攤上抄起一把剔骨尖刀,眼下隻有屠刀上的煞氣能帶來最後一絲安慰。黑鷹盯著他那玩意冷笑道:“你不穿褲子嗎?”狗大以為他要說什麼呢,敢情是這屁事,隻當他是手無寸鐵怕了自己手中尖刀,膽氣稍稍足了一些,扶住肉案不屑地問道:“穿不穿褲子礙著你什麼事了?”黑鷹道:“穿上褲子死有尊嚴些。”狗大敲打著肉案,罵道:“老子手裏有刀,你還敢裝大爺,看我不弄死你。”便讓手下潑皮先上。潑皮們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敢上前。狗大氣惱,用刀架住身邊人脖子,一把推了出去。這些潑皮沒奈何,隻得抄起家夥,像什麼扁擔,長凳,石塊,來者不拒。圍著的人見鬧得凶了,不敢上前相止,賣橘子的趁機溜了,跑去報官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