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當局者迷(1 / 3)

文人最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就這些罪行在孫凱璟筆下能吹成十大功績,要不魏忠賢怎麼派黑鷹不遠萬裏去求他筆墨呢,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魏忠賢又細細看過這張寫滿自己罪狀的白紙,不由得渾身無力,癱坐回椅子,他心裏知道屬於自己的一切都結束了。冷風順著大開的門窗灌進來,罪詔順風從手中滑落,他雙眼微閉,嘴角不住地抽動,雙手交叉疊在胸前,像是脊梁骨都被人抽走了。

從小七進入東廠那天起,九千歲永遠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早先有東林攻訐,後有財政見肘,多少次磨難都能逢凶化吉,在東廠兄弟心中早已是神一般的人物,小七從沒見過九千歲這樣落寞無助,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勸慰道:“我們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據我所知,京城守將都是我們的人,我們若能以東廠的身份,號令他們來一次比武校演,必能震懾朝堂,到時候就算所有文人清流不支持我們,那皇上也毫無辦法。”魏忠賢雙眼猛張,從椅子上彈起,一巴掌打到小七臉頰,再也不見半分頹唐,怒罵道:“你想讓大明百姓都顛沛流離不成?”他進宮前本就懂些拳腳,手上力道還是有的,這下小七被打之處登時腫脹起來,立刻退後幾步,捂住滾燙的臉頰,忍住眼淚,委屈的像個孩子,一直搖頭說著不敢不敢。從手舉起的一刹那間,魏忠賢就後悔了,小七向來是最看重的部下之一,說這番話也完全是為了東廠,沒有半點私心在裏麵,再說了,他也是窮苦出身,怎麼會不知道國泰民安的重要。魏忠賢一邊歎氣一邊從桌上取了一小瓶貢品蜂蜜,輕輕旋開塞子,將蜂蜜倒在手指尖,仔細擦到小七紅腫的臉上。

等一瓶上好蜂蜜都擦完了,魏忠賢再次癱坐回椅子,眼神中的閃光黯淡許多,從敞開的大門望向黑暗無際的天邊,麵帶微笑,似乎回到了從前的時光,對小七輕聲道:“你不要怪我,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男人,十七歲時娶了一房媳婦,後來又生了個女兒。一家人其樂融融,靠著三畝薄田過活,餓不著肚子,收成好的時候還能留些餘糧。都是莊稼人,能得個溫飽也就知足了。但好景不長,女兒長大後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症,皮膚在雨天會長出紅點,奇癢無比。為了治病不太富裕的家中漸漸花光了積蓄,終於覓得一個良醫,那良醫說女兒是幼童時期寒氣侵體所致,陰雨天外界寒氣太盛,勾得體內寒氣作祟,這才有了瘙癢的病症,好在寒氣隻發於肌膚,沒侵入骨髓,若是再晚治一段時間,發起病來性命堪憂。可要是想祛除病根,需用上好的補陽草藥溫養一陣,但家中為了治病早已家徒四壁,根本負擔不起昂貴的費用。”說到這裏,魏忠賢頓了頓,顯得頗為痛心,端起桌上熱茶一飲而盡。小七通藥理,知道這良醫所言非虛,便問後來之事,魏忠賢定下心神,又道:“親生女兒當然不能任其自生自滅,那人走投無路之際,想起村中幾個閑漢,整日閑的無事,竟也有散碎銀子使用,一打聽才知,他們是靠著往城中賭場碰手氣的法子賺錢。那人心中一動,想著自己會些拳腳,更兼機靈,便在第二天獨自去賭場之中。隻一天,便靠著小手段贏回一兩銀子有餘,從那之後,女兒的藥材有了著落,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下三濫的手段終究是被人發現了。那是一個雨夜,賭場的莊家帶了十餘個莽漢堵在那戶人家前,非要他吐出一百兩銀子來,不然就要活埋他全家。可銀子全給女兒買了藥材,就算是一文未花,也沒一百兩之數,一籌莫展之際,那人氣極,叫著“你們送我進宮當太監得了”,不料一語成箴,那人真被捆成粽子,送到京城閹成了太監,好在女兒的病根也除的差不多了,他也沒太牽掛,隻當是女兒命中有一劫,做父親的替她擋了。不過後來機緣巧合之下,他才知道,是那夥閑漢眼紅他賭術高明,自身又學不會,於是偷偷向莊家告密,親自帶人到他家的。”小七呆呆聽完,看九千歲時而激動時而痛心的表情已猜到八分,試著問了一句:“那個漢子莫不就是九千歲?”魏忠賢輕點一下頭,自嘲道:“你猜的不錯,這是我進宮之前的事,沒想到吧,我一個太監竟然還有血脈。”小七從沒聽說過這段,呆立半響不知如何對答。魏忠賢歎氣道:“等我有了地位,派人回去尋訪,卻發現妻子已經離世,女兒已為人婦,育有一子。想去報仇,那夥閑漢又都是短命,一個個早死與鬥毆之中。這麼多年過去,我早就放下了,隻盼著別人不像我似的,不用妻離子散,如果我現在妄動刀兵,必將生靈塗炭,到時候又會有千萬百姓受苦。”小七一頭霧水,輕聲嘟囔道:“那你還縱容賈豪在杭州胡作非為。”聲音雖小,但也逃不過魏忠賢的耳朵,他無奈苦笑道:“我也沒辦法,國庫中連一百萬兩都湊不出,大明現在隻剩一個空殼子,全靠拆東牆補西牆維持著,若沒有賈豪在江南搜刮,前線連軍餉都發不起了,就這將士們過冬的棉衣還沒著落呢。”軍前物資關乎國家社稷,小七當然知道其中分量,倒吸一口涼氣,若真連棉衣都供應不上,冬天一到,大雪封山,就憑山海關外齊膝高的雪就能摧毀全部防禦。魏忠賢看出小七顧慮,雙手一攤道:“你不必操心,皇上自會處理,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