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天天明,安置所五百餘人一起在空曠處排成隊列,不大的場地被擠得滿滿當當,黑壓壓的人交頭接耳,等著和補給騾車一起到軍營報道。戚興牽馬持刀和趙楞牛立在隊伍最後麵。趙楞牛打著哈欠,困得眼角流淚,他本就寬大,昨晚和其他軍漢擠在大通鋪根本就沒睡著。而戚興也是一宿未睡,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疲倦,隻透出冷靜和堅毅。那個肥胖軍官站在隊伍前麵,推推腰間贅肉,指了指安置所門口停靠的騾車,道:“都老實點,待會念到名字的就跟著對應的車走,一句話也不要多說。”說完便從懷中取出皺巴巴的名冊,翻到記號處,開始按順序念眾人名字。
原本黑壓壓的隊伍陸續散開,戚興順著稀稀拉拉的人群才看清外麵騾車的模樣。數隊騾車分成鮮明行列,縫隙中站滿熱血投軍的男兒。最長的那列足有百餘輛,最短的那列隻有可憐的五輛破舊老車,而且車旁沒有站人,物資也不像的別家捆得像小山一般,隻有薄薄的一層。終於空曠的場地隻剩下戚興和趙楞牛。肥胖軍官已經懶得再念名字,把名冊重新卷起,指著五輛破車道:“你們兩個跟他們走便是。”戚興牽馬走過,趙楞牛跟在身後,踏過混著黑泥的白雪,頭也不回的到了騾車邊上。
為首的車夫包了一層熊皮,熊皮上還落有積雪,看上去三十來歲,飽經風霜的臉上溝壑縱橫,鼻子之下都是茂密胡須。騾子已經很老了,腦袋頂上的毛都看時泛白,車夫拍打騾車示意他們上來,說是路遠休不方便不行。趙楞牛蹭的竄到第一輛車上,和車夫說些閑話。沒半柱香的功夫親密的無話不談,不認識的人剛瞧見真要把他們當做相識已久的密友。戚興將馬繩栓在車尾,也跳到騾車上,輕輕解開蓋住的麻布,查看分撥的物資。趙楞牛垂涎戚興馬匹多時,和他商量道:“你有馬怎麼不騎,你要是不騎,那我讓我騎一會吧。”作勢動身,卻被戚興攔住。趙楞牛努努嘴,眼睛擠成一處,本來就壯得滿臉是肉,現在更看不見眼睛,他做個鬼臉,道:“不給就不給,真小家子氣。”車夫勸道:“他可不是小家子氣,你沒見他在馬蹄子上綁的布匹?那是防滑用的,隔三十裏路就要重新綁一次,若是你騎上去,走五裏就鬆動了。真遇到緊急戰事,可不是玩的。”趙楞牛方才醒悟,連忙對戚興道歉:“媽個巴子,我說錯話了,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車夫回身打量這個虎頭猿臂的小子,見他儀表堂堂,腰懸利刃,身穿黛色棉衣,就連坐下馬也不是凡品,知他出自名門,卻不知為何沒去關寧鐵騎這種急需人傑的地方,不禁問他:“小子,你是不是沒給曹總管好處?”戚興不答,翻找補給,左瞧右看,眼見著車上的米糧都有黴點,生鐵也已鏽蝕,棉衣隻有半截,盔甲都開線了,哪是給軍前的物資,甚至還不及家中護院家丁的行頭,不由得眉頭緊鎖,道:“這哪是軍前所用,尋常百姓家都比這好,你們清點物品的時候都不留心的嗎?”說著就讓他們掉頭回去更換。其他車夫聽聞此言,笑得捂住肚子,根本不理他,照樣向前趕路。戚興不明所以,又要催促,為首車夫笑道:“本來就是這些,我都清點過了,裝備是主力兄弟們換下來的淘汰貨,糧食都是倉庫堆積很久的黴糧,就這我還和曹總管說了不少好話呢。所以說他索要賄賂時給他些便是,何苦得罪他呢?到底是年輕氣盛,不知官場險惡。”說著又是唏噓。
卻說韃子要想攻入錦州隻有兩條路走。第一條便是東邊方向,大淩河下遊淺灘處,在鬆嶺山南麵,也是大淩河堡鎮守之所,它距錦州約有四十裏路,這裏地勢平坦開闊,站到樓頂放眼望去連個土包子都看不見,正因為如此,向來都是大兵團決戰的戰場,最為緊要,也是重兵把守的地方。第二條路便是北麵的大淩河穀,在鬆嶺山西麵,也是廣寧後屯衛所在,距錦州約八十裏。自古都是交通要道,昔年齊國北伐山戎、曹魏征討烏恒、前燕入主中原、北齊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麗,均走此處而過。但這條路太過狹長,最窄處隻有八裏寬,東西盡是山地。尤其是東麵鬆嶺山,綿延數百裏,山高林密,虎嘯猿啼,更兼淩河鬆軟的泥土,行軍尚可,作戰則太過勉強。別說是韃子騎兵優勢施展不開,就算是本地將領也對此處一萬個放心,再放上數門火炮,正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