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聲響,全員逃命,這條軍規出自營頭之口,真是驚煞旁人。原先馬乾世講軍營概況時提過緣由,但那時趙楞牛賭氣自去了,因而沒聽到,眼下滿臉不解,他為上陣殺敵而來,當然不願接受,便要問個明白:“媽個巴子,老子投軍就是為殺盡韃子,怎麼打起仗來不讓衝鋒,反倒要撤退,這是什麼道理?”
新來的軍士都是一個鳥樣,馬乾世見的多了,嘴上說的殺賊報國,真等打起仗來,一成先嚇尿了,一成衝上去填了溝壑,剩下的就做了刀下之鬼,活不了幾個人。再打幾仗,僥幸活下的軍士自覺聚成一處,他們越發看得透徹,還不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又有哪個真正關心過底下軍士的死活?尤其是後娘養的廣寧後衛屯,全營上下都是打過無數敗仗,見過無數死人的潰兵遊勇。再加上物資奇缺,兵器衣甲爬滿鏽跡,連門火炮都沒有。不讓廝殺,正是對你兄弟們最大的保護。可惜趙楞牛完全不查此理,依舊在胡攪蠻纏。馬乾世歎氣道:“你要是不願意撤,可以自己去殺敵啊,又沒人攔著你。”趙楞牛道:“那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散夥得了。”馬乾世笑道:“散夥?散個屁。你出了營門往南邊沒走多遠,就要被巡邏軍士抓起來,到時候判你個臨陣脫逃之罪,割了項上人頭全營示眾。”趙楞牛還欲再爭辯,戚興扯住他後心拽到身後,銳利的眼神直勾勾盯住馬乾世渾濁的雙眼,好像能穿過他封閉的內心一窺究竟。馬乾世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他知道戚興不是個省油的燈,憑武藝見識做個關寧鐵騎百夫長都綽綽有餘,豈肯屈居人下?正待說話,戚興卻剛好搶先一步,側身用盡渾身力氣,重拳砸在他胸口,不料竟傳來錚錚的鐵器聲響,明顯是打到胸前的護心鏡上。戚興厲聲問道:“你若真無抵抗之心,為何將羊皮地圖小心藏在胸口,為何還去錦州軍營索要新兵,為何還衣不卸甲?”馬乾世被問得啞口無言,呆立在原地,半響才回過神,此刻像極了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坐到石階之上,雙肩低垂,眼睛盯著縹緲的鬆花嶺,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分派到這裏已經認命了,就是曾經有過一腔熱血,也涼在荒山野嶺之中。每次回到錦州辦差,看見主力軍容威儀,號鼓齊整,又會重新想起從軍誓言,腦袋又開始盤算防務等事宜,但回到這裏什麼都不重要了,我們都是要死的,都要毫無價值的死,甚至拚盡全力也殺不死一個韃子,甚至交戰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要全營陣亡,甚至死後別人都記不住我們的名字。現在你告訴我,橫豎都是毫無價值的死,為什麼不逃到深山之中苟全活命?唉!隻是對不住你們,要是我能忍住沒向死胖子催促,你們也不會被發配到這個地方了。”戚興陪著坐下,堅定的眼神遠遠看著雪霧中的鬆嶺山,沒有縹緲之感,倒是多些雄渾壯麗,他坐定後方才說道:“不會死的,我一定能贏,我一定能勝過韃子。”馬乾世道:“你終究會消磨的,就和我一樣。”說著閃身離去。
數日後的一個清晨,天空零星飄著飛雪,比起午夜時分要溫和許多,但仍然擋不住像刀子般的寒風。戚興身著棉衣,腰懸利刃早早來到操場,他站的地方才鏟過雪,沒想到昨夜大雪過後,又積了數寸厚,前番功夫再次白費。戚興在積雪尚淺處習練武藝,與前些日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還有壯實憨厚的趙楞牛。趙楞牛身穿從倉庫犄角旮旯翻出來的破爛生鏽的衣甲,頭戴隻剩半邊的鐵盔,雙手抄著板斧,練習戚興教過的武藝套路。這套路是戚興在古籍中看到的,相傳梁山泊的好漢李逵就是此路招數的祖師爺,配合上趙楞牛的蠻力,威力極大,數十人近不得身。趙楞牛練習多次,已然純熟,一身骨頭瘙癢難耐,總想找人試試威力。放眼望去,空蕩蕩的操場除了戚興再無他人,便厚著臉皮找戚興對練。戚興左右無事,點頭應允,於是分別使刀槍棍棒等各路兵器點撥他,指出不足之處。趙楞牛多次被打翻在地,手腕麵皮跌得紅腫青紫,依舊歡喜如初,沒有半句怨言。兩人練習了一個時辰,都有些微微發汗,便放下兵器拿起木鍬,開始繼續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