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永遠地闔上了眼,岑黛都沒能想明白,究竟是何人想要置她於死地。
先帝被毒害崩殂之後,太子繼位、朝野肅清,連同那毒殺先帝的奸佞荀鈺也終於被斬首示眾。眼看著諸事即將平定,燕京百姓不由得鬆了口氣,心說這場因荀鈺弑君而起的混亂總算是可以結束了。
可眾人還未來得及完全鬆懈下來,緊接著卻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正為先帝守靈的豫安長公主與宓陽郡主母女二人,竟在最安全不過的皇宮中殞命了!
太極殿內,岑黛七竅流血地癱倒在母親冰冷的懷裏,瞪著空洞滲血的雙眼,掙紮著望向停在大殿中央的先帝棺槨。
“有那麼一股力量,能夠在這幽深宮牆之內輕鬆奪去當朝長公主的性命,且不被任何人發覺”
岑黛心下忽地生出了一種預感,大越國即將迎來的,或許並不會是一場平定。
大越安平四年,冬月廿五,天驟寒。
燕京城內起了大風,刷刷地刮在人臉上,蕭颯生冷。
眼看著年關將近,京中百姓都開始準備著過節了,城中年味兒愈發濃厚。偏就是在這樣一個喜慶的時候,岑家卻鬧出了一件不快。
榮國公府的庶長女岑裾素來暴躁易怒,這日不知怎的又生了火氣,下了學後便在私塾外的水榭上一路橫衝直撞,一時不慎竟將豫安長公主的獨女岑黛給撞下了湖。
小姑娘在大冬天掉進了冷水裏頭,當即就臉色一白暈了過去。
——
午後,大越長公主府。
岑黛閉著眼沉在熟悉的閨房暖香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浮光掠影般閃過的無數畫麵,是她整整十六年的人生。
時間流逝得飛快,畫麵終於變換到了最後,岑黛來到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太極殿。她如同旁觀者一般木著臉踏入大殿,雙手攥緊,沉默地看著那一身縞素的小姑娘不甘地斷了氣。
她死了,這個夢也該結束了。岑黛心想。
然而轉眼間所有畫麵倏然碎裂,嫋嫋薄霧升騰,岑黛愕然回首,看見了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
那人滿頭長發披散,背對著她站得筆直,如同靜庭幽竹,一身氣勢高絕。
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青年稍稍偏過頭,飛揚起來的墨發遮住臉龐,叫人無從窺探麵容。
可岑黛卻莫名有一種直覺:他正在看她。
是誰?
迎著她的目光,那青年輕聲道:“君子行方正我,問心無愧。”
音色清冽,卻又陌生至極,岑黛沒有絲毫關於此人的印象。可若是不曾相識過,這人緣何會出現在她的夢中?
思及此,岑黛蹙了蹙眉:“你是何人?”
那青年似是頓了頓,而後緩緩轉過身,動作之間白衣蹁躚:“我是”
下一霎卻是鮮血噴湧,身首異地!
岑黛驟然坐起了身!
後背衣衫被汗漬浸透,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迷茫的雙眼逐漸清明。
明亮陽光透過輕紗窗幔,輕輕投撒在她的臉頰上。淺淡的暖香於鼻翼間流轉,撫平了心底的急躁與不安。
她沒死?
岑黛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攸地腦中一陣抽痛,落水前的一幕幕場景如潮湧般席卷而上
良久之後,岑黛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她低下頭,呆呆愣愣地望向自己緊緊揪著素衣長袖的小手:指甲圓潤整齊,微微透著淡粉,顯然還未曾塗過丹蔻。
她又急急轉過臉,看著紫檀拔步床前後的浮雕鏤雕:上頭琢刻了許多小葫蘆,意喻“福祿”,精致可愛,將將上了新漆。
她這是從死而生,得到了一次重活的機會?
岑黛瞪大了眼。
這福祿拔步床是她十三歲那年豫安長公主命人打造的,到了十六歲時,那床櫃上的新漆顏色已經沉澱得很深了
她竟然回到了三年前!
正恍惚間,卻聽屋外傳來了兩人交談的聲響,吵吵嚷嚷的,愈來愈近。
岑黛轉過頭,呆呆愣愣地望向緊閉的房門。
“慈溪,你到底還要胡鬧多久?”
岑黛一頓。
楊慈溪是她母親豫安長公主的本名,此時說這話的是她的父親,駙馬岑遠道。
正這般想著,屋外豫安長公主已經開了口,音色冷淡情緒不顯:“胡鬧?今日宓陽落水,本宮不過隻是求一個說法一個公道,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胡鬧?”
直到此刻,尚還有些頭暈腦脹的岑黛才將前因後果給完全理順。
許是受了重生的影響,她今日上午時渾渾噩噩的,一時不慎被岑裾撞下水榭。
上輩子並不曾經曆過的落水,如今卻在重生回來的第一天發生了。此時豫安和駙馬的爭吵,約莫就是因著這事。
隔著一道門,岑遠道的語氣愈發不耐:“什麼公道不公道?同是一家人,你總該多收斂些的。眼看年關就要到了,你再繼續鬧下去,隻會讓兩房都沒得臉麵!”
他深呼一口氣,終究還是低了音調,喟歎:“總歸太醫也說宓陽好好的,並未出什麼問題,你何苦緊抓著事情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