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父親(2 / 2)

就在我把歐翔勸出房門,我感到渾身無力,整個人癱倒在床上。

歐翔本來說晚上要留下陪我的,我不讓,他也就不堅持自己的想法,他雖然對愛情固執,卻很順從我的意願。而且,他知道陶偉會照顧我,也就放下心來。我不清楚,他為什麼對陶偉這麼放心,這麼大方讓陶偉跟我相處,當然,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想去猜度太多,對我來說,現在這個不是什麼問題。

現在的問題是,我該怎麼辦?

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親人,離開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你會想什麼做什麼?

這個以前我認為很傻冒的問題,現在卻切切實實的擺在我的麵前,我卻不能用理性去思考,我什麼也想不了,還能有什麼理性?

人生就像茶桌,上麵擺滿杯具。

不是你煮一壺開水,放幾片茶葉就可以解決的。

你要麵對,是的,麵對。

很多時候,我能坦然接受,因為我不用麵對,無須感同身受。

現在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我開始茫然無措,麵對生死,沒有幾個人可以超然。

就這樣,呆呆的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我跟陶偉說,我要出去看看。

陶偉知道我要去看什麼,他點點頭。

東城的公墓園就在城郊的東城山旁,那一次,歐翔帶著我爬上山頂的時候,我還看到依稀的白色的墓葬群,當時沒有什麼想法。沒有想到,第二次來,竟然是需要麵對生死。

人生真的很無常。

父親的墓很潔淨,顯然有人經常清理,幾乎不見什麼雜草,新冒起的稀稀疏疏的嫩綠的小草,還隻是處於發芽的階段,倒是墓前有幾棵白色的滿天星,開著閃爍的星型的花,似乎被刻意的保留下來。

陶偉一來到,就熟練地清除剛冒出嫩芽的雜草,我也就知道,潔淨是因為有一個人,他替我把這一份孝心奉獻,他或許早已經知道,終有一天,我會來到這裏。

放下花,我跪在父親的墓前,淚早已經滂沱如雨,陶偉就跪在我的旁邊,抱著我,他的懷抱,很厚實很溫暖。

我不願意讓媽媽帶我過來,我害怕看到媽媽內疚自責的目光。

為了讓女兒有一個短暫的人生快樂,她蓄意隱瞞了這一段事實,她的心肯定在煎熬。二十多年了,她一直糾結在讓不讓女兒見上她的親生父親,手心手背,都是她的肉,剜去哪一塊,她都會痛徹心扉。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象著父親長什麼樣?是文弱書生一個?還是有著國字臉的剛毅?

這是一張鑲嵌在墓碑上的數碼照片,可以不怕風吹雨打,日曬雨淋,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不大的眼睛,短短的頭發,瘦削的臉。這肯定是一張虛弱的蒼白的臉,跟我一樣。他微微的一笑也讓我遺傳了招牌式的笑容,和善而親切,我仿佛看到他要伸出手,撫摸我的頭發,撫摸我的臉,擦我眼角不動自落的淚水,把他來不及給我的愛傾注在我的身上,就一刻。

二十多年了,我不曾見過他,不曾在他的懷抱裏停留,更別說賴在他的懷抱裏撒嬌。

書上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父親,你怎麼能這樣絕情,早早的拋下我離開了?

父親的額頭是寬闊的,父親的顴骨是高高的,父親的眉毛是濃濃的,父親的鼻子是挺直的,父親的嘴唇是厚厚的,父親胡子是紮人的。我輕輕的摩挲著他的照片,想要摩挲出他的身體,但是不能,我隻能憑空勾畫出他的輪廓,還有他看我的時候那溫柔親昵的眼神。

這麼多年,媽媽沒有我和提起過一丁點兒父親的事,我也沒有看過父親任何的照片,我們之間是陌生的,陌生到他甚至沒有見過我一麵,甚至不知道他的生命在我的身體上延續。

然而我們卻又是熟悉的,他的血就流淌在我的體內,濃濃的,一脈相承,我仍然能夠感受到他暖暖的血在我的心髒裏跳動。

我用手帕輕輕地擦拭父親的照片,很輕很輕,他這一睡,就睡了二十多年,我害怕驚醒他二十多年的夢,他應該走得沒有牽掛,我怎能再加重他的負擔?

而且,我們就快在天堂相聚,見到我,他會不會驚訝?有個和他有著同樣微笑的女孩跑到他的麵前,喊他爸爸,他做夢也想不到,他一定會樂瘋的。

“安然,你怎麼了?”陶偉不解地看著我。

我想,我不經意的微笑嚇壞了他。

我慌忙抿了抿嘴,然後搖搖頭。

“陶偉,謝謝你。”

陶偉笑了笑。

“陶偉,走吧。”我輕輕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