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雖然沒有了宋彩蓮的高聲叱罵,可是李梔梔還是在老時間醒了。
她住的是樓梯下麵的小閣子,沒有窗戶,黑黢黢的,李梔梔也不知道具體的時辰,可是李梔梔知道外麵天一定還沒有亮——若是天亮了,大門外的梧桐巷該有各種走路聲、叫賣聲和說話聲了。
屋子裏冰冷刺骨,空氣似乎都被凍住了,可李梔梔的被窩裏卻暖和得很——她生得嫋嫋娜娜,跟病西施似的,其實身體健壯得很,火力很足,足以把沉重冰冷的舊棉被給暖熱。
因為外麵實在太冷了,李梔梔便躺在床上沒有動,一邊思緒萬千撫古思今,一邊靜靜地享受賴床的感覺。
李梔梔家是從東京遷過來的。
她家當初也闊過,她祖父是專供宮裏花卉盆景的花兒匠,人稱花卉李,家業很是興旺,在寸土寸金的東京置辦了兩三處房產。
她祖父死後,她爹李大郎父承子業,也做了專供宮裏花卉盆景的花兒匠,他雖然沒什麼本事,守成還是可以的。
正好租住他家房子的窮京官季承鄴卷入黨爭被罷了官,無錢回鄉,在京城又無親無眷,眼看著一家人就要流落街頭。
因為看上了季承鄴長女的美貌,李大郎趁機大獻殷勤,最後憑借二百兩銀子做聘禮,居然娶到了季承鄴的長女為妻。
季承鄴一家得了這二百兩銀子,回江南原籍去了。
見父親、母親、弟弟和妹妹一去千裏,山高水遠再難見麵,而丈夫雖然不是讀書人,卻生得頗為英俊,花枝一般的季娘子隻得死了心,安安生生和李大郎過起了日子,後來就生下了集合了父親母親優點的李梔梔——李梔梔自小繼承了母親柔弱美麗的外表,卻擁有父親健康強壯的身體,長到了四五歲,從來都沒生過一次病。
誰知好日子沒過幾年,她那武藝高強性烈如火的二叔李二郎路見不平,把當街縱奴行凶的鄭太尉衙內揍了個半死,然後一溜煙望風而逃不見蹤跡,卻把哥嫂一家三口留給了太尉府磋磨。
李大郎散盡家財四處求告,季娘子強掙著病弱的身體去求做了官太太的手帕交元氏,最後由元氏的丈夫尉氏縣通判尚天恩出麵百般斡旋,這才救回了李家三口的性命。
李家自此離開京城,來到了宛州,以賣花卉盆景為生。
剛到宛州一年,李大郎在人牙子何幹娘家裏瞧上了葛員外家剛攆出來的婢女宋彩蓮,便以無子為由,吵著要買宋彩蓮為做妾。柔弱的季三娘氣得一病不起,沒多久就活活氣死了,那時李梔梔才六歲。
季娘子剛入土,李大郎就急慌慌把季娘子的首飾給當了,又把城外的苗圃給賣了,湊了五十兩銀子,從人牙子何幹娘手中把宋彩蓮給娶到了家裏。
有了後娘,也就有了後爹,從此六歲的李梔梔就再也沒睡過懶覺。
那時候李梔梔雖然小,可是在親爹李大郎手扇腳踹的毆打和後娘宋彩蓮手擰指甲掐的調=教下,已經會搖搖晃晃地用銅盆端半盆熱水送到樓上供宋彩蓮使用了。
後來李梔梔大了一些,試著明裏暗裏的反抗,卻大都被*了,不過是多挨了親爹後娘的幾頓打而已,最後還是得起來幹活——給親爹和後娘燒洗臉水,給後娘宋彩蓮洗衣服,到灶屋做一家三口的飯……
去年她爹李大郎不明不白死在了外麵,李梔梔在人前西子捧心般默默流淚,回到自己沒有窗子的小屋子裏,她鑽進破被子裏無聲地笑——李大郎這樣的親爹,還不如死了呢,起碼她不用伺候兩個人了。
可是笑著笑著,她的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了……
從此以後,在這個世界上,她隻有她自己了。
李大郎死了沒多久,宋彩蓮就和縣裏的薑大戶好上了,李梔梔自然知道——每次薑大戶過來,宋彩蓮都讓李梔梔在樓下灶屋燒水備用……
李梔梔浮想聯翩了半日,細細品味了一下自由的感覺,不禁身心愉快,不過到了最後,物質需要還是戰勝了精神享受——她餓得潛心貼後背了——不得不從床上爬了起來。
宋彩蓮素來吝嗇貪財小家子氣,臨嫁前把能帶走的都帶走,能賣的都賣掉,給李梔梔留下了一個空空蕩蕩的家。
李梔梔立在充作儲物間的西屋,掀開麵缸蓋子,淡定地看了看空空的麵缸,然後轉身徑直去了後院。
她家的房子是上下兩層的臨街房,房前是一個簡陋的門樓,對著梧桐巷;房後有一個小小的院子,後院的東北角建了一個培育花卉盆景的暖房。
李梔梔進了暖房,彎著腰在擺放了無數瓷盆的角落裏忙活了半日,終於搬開了四個描畫著蘭草的陶盆,尋出了她提前藏好的粗布袋子。
她笑眯眯看著自己手中裝著大半袋麵粉的粗布袋子,心中計劃著自己的早飯——烙一張蔥油千層餅,煮兩碗雞蛋麵湯,再從醬罐裏舀一勺五方豆豉用香油拌了,舒舒服服吃一頓早飯,然後再想怎麼活下去吧!
李梔梔知道自己特別貪嘴,可是她天生就這個愛好,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為何要抑製自己這唯一的愛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