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一日,潘盼照常到中牟縣衙二堂聽差。知曉自己的師父不過是個臨時角色,心情明顯輕鬆許多,和柳青相處,再不像先前那般拘謹。到了下午,二人一個在東邊閉目養神,一個在西角落嗬欠連天,全然沒注意到前堂的登聞鼓已是擂得嗵嗵作響……
“將擊鼓鳴冤之人帶上堂來!”中牟縣令王青山坐定堂前,威嚴下令。
須臾,一年輕皂隸架著位白發老婦走了進來。
老婦顫巍巍在堂下拜倒,呼天搶地哭叫道:“縣老爺為老身作主!老身大兒張仁死得冤哪……”
王青山看清來人,不禁皺眉,與一旁的師爺匡鎮交換個眼神,雙下都頗感無奈。
“張劉氏。”王青山拍了一記驚堂木,徐徐說道:“你家小兒張羲三番兩次來縣衙告狀,說他兄長張仁被人謀害,是既無人證,也無物證。本縣也曾開棺驗屍,仵作並未檢出任何他殺的跡象。你這回擊鼓上堂,可是有了憑據?若無嚴證,還是速速歸家去罷。”
“縣老爺,老身能證明!”張劉氏激動道,“昨天夜裏,老身睡下不久,便夢見我兒張仁,我兒滿頭滿臉是血,連聲叫痛,還高呼救命!”
張劉氏說到這裏,堂外旁聽的人群已是一片嘩然。
“大膽張劉氏!”王青山再拍驚堂木,斷喝道,“公堂之上,一派胡言!人命攸關,夢境焉能當真?本縣念你年紀老邁又兼負喪子之痛,也不忍責罰於你。來人,將張劉氏即刻轟出堂去!”
“是。”公堂兩側各閃出一名皂隸,左右挾起不知所措的張劉氏,便往堂外拖。
“縣老爺!青天大老爺!我兒真的是被人害死的……被人害死的呀!”張劉氏形容枯槁,語聲悲愴,催人落淚。
“慢著!”王青山沉聲道,“你既這般篤定,不若本縣再行開棺驗屍,倒是要看看這裏麵可有蹊蹺!來人,傳仵作上堂!”
二堂東跨院內,柳青與潘盼這兩個冒牌仵作正在各自會周公。柳青仍是悠悠然一卷書掩了臉麵,不辨正倒。縮在角落的潘盼更是駭人,左手攥根軟尺,右手拎柄片刀,腳邊散亂著一堆驗狀、屍圖和各式驗傷器具。
前來相傳的張喜見二人如此模樣,急得跺腳道:“你們……快快醒來!”
“什麼事?”大夢初醒的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大人審案子,傳杵作當然是驗屍!”
“啊?!”潘盼驚得渾身一抖,片刀咣啷落地。
“行了,別耽擱了,柳先生收拾家夥跟咱上堂吧。潘盼,你也別閑著,一齊跟過來。”張喜連聲催促道。
潘盼極不情願地跟在柳青身後穿廳過堂。肩上挎隻塞滿驗屍所用器械的藤箱,手中捧著一撂驗屍格目,懷裏還揣了兩隻飛針走線一個上午折騰出的秘密武器。唉,這麼快就要用上啊。潘盼打心底歎氣。
“屬下參見大人。”柳青快步行至堂前,執手行禮。潘盼低垂眉眼,隨之複讀機般應聲。
王青山頓首,神情嚴肅道:“十日前,三元街的張仁於家中暴斃,正逢本縣仵作缺空,趕來驗屍的是鄰縣杵作。為防其中有著急疏漏之處,你二人即刻隨本縣前去開棺複驗。人命關天,須細之又細。”
“是,大人。”柳青應得爽利,但眼尖的潘盼瞄見答話的人肩頭似乎微微抽搐了下,心底也不禁跟著抽搐起來……人命關天啊,就憑這箱稀奇古怪的勞什子,能驗出什麼才怪。
時值初冬,戶外寒風肆虐,刮得太陽也似有氣無力一般,懶懶地照在人身上,覺不出絲毫暖意。
四名皂班差役在座新墳邊掄開膀子刨拉。潘盼蹲一不起眼的角落,攏緊夾襖,一雙綠眼招子隨著幾把鍬的起落上下眨巴。墳邊的土每堆高一分,心就跟著咯噔一下,不知不覺中已是冷汗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