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位於二堂附院,大堂的西南麵兒,故而被稱為南獄或是南監。前麵一屋是獄神廟,供奉著杲陶,後院兩進內屋依次是普牢、女牢,死牢反倒居中,守衛也多,想是防範著梟首越獄、賊人劫牢之舉。
潘盼想接近賴子七,隻兩個法子:一是犯下重罪,被拘他隔壁;二是濫竽充數,客串壯班的禁卒。正所謂無巧不成書,打早鐵柱便托她告假,到了縣衙,她主動請纓替鐵柱值守幾日,那班頭自是求之不得,稍許關照幾句,便答充了。
死牢內囚著的皆是罪大惡極之重犯,鋼柵鐵鎖,禁護森嚴。密閉的屋子劃拔得跟鴿子籠一般,天窗更是窄小,過了巳時,便丁點陽光也透不進來了。內裏陰暗潮濕,濃重的黴味隔出老遠就能聞見。好容易熬到送飯的時刻,潘盼心急火燎地提了飯合就往禁子裏去。
眼前的賴子七眼窩凹陷,形容憔悴,想是一宿無眠,目光呆滯地縮在牆根,連獄卒開鎖拉門這麼大動靜也沒啥反應。潘盼捏捏袖籠中張羲那得來的物事,心頭暗喜:這斬監侯判得水平!人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別看這小子昨兒堂上英勇,擱死牢關上幾日,沒事兒做便瞎琢磨,百煉鋼也化成繞指柔……
她輕咳一聲,端上粗陋的飯菜,招呼道:“喂喂,吃飯了哈。”
賴子七斜睨她一眼,繼續呆滯。
你小子!玩絕食吖……潘盼四下環顧,果不其然,草褥旁傾了好些茶飯,於是站起身歎道:“你這又何必呢,這判了斬監侯的,都得秋後問斬,你運氣算是好的,這不才進冬麼?還有大半年好活。中途若逢上個恩典,皇帝大赦天下,指不定又出去了。”
賴子七耷拉著腦袋,回道:“大赦?哪那麼容易撞上?比抓副‘丁三配二四’還難。”
潘盼暗笑:真是死性難改!都啥時候了,還想著小牌九說滴……“看你堂上那神氣,也算條漢子。你若餓死在這裏,可會連累咱們班內兄弟。到時,被縣令治個看守不力,丟了差使,咱們幾家子可上哪吃飯去咧。”她故意將“連累”兩個字,咬音拖得極長。
賴子七喃喃念叨:“還有嘛好吃的,早死早超生……”
她湊到賴子七跟前,蹲下身陰惻道:“俗話說得好‘寧做飽死鬼,不做餓死漢’,草席一卷,死得那般寒磣,逢年過節連個燒紙的地兒都尋不著,別人搞不好還得意著呢……你說你值是不值?”
賴子七一個哆嗦,警醒了幾分:“你……你胡說些甚麼?”
潘盼搖頭歎息,吐字益發粗俗:“唉,那娘們兒是狐媚得很,你這頭大包大攬了,她那邊已經摟著漢子滾炕上了……”話音未落,賴子七突然急紅了眼,掄起鐐銬兩端拇指粗的鐵鏈,沒頭沒腦向她砸來。媽呀……剛還眉飛色舞的某人嚇得一個倒栽蔥,緊接著一路懶驢打滾,迅捷翻到安全地帶。nn的,居然襲警!虧好咱身手敏捷……她狼狽爬起,一手撣著滿身草屑,一手指向趴伏在地的賴子七,氣急敗壞罵道:“你瘋了咋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看你個死樣,活得是忒沒勁!給人賣了,還跟屁股後頭數錢樂嗬呢!”
賴子七也不爭辯,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地麵一件物事發忤。末了,雙肩聳動,竟捧起那物事貼在麵上嚎啕痛哭起來。潘盼定睛細看:這不是咱從張羲那討來的楊氏貼身的小手絹兒嘛。本想讓他去偷幅肚兜之類震撼力強點的物件,偏那書呆子死活不肯……定是方才慌急慌忙躲避,不小心從袖攏裏落了下來……
潘盼坐等他嚎完,不鹹不淡開口:“這帕子還眼熟哈?”
“你,你這手絹打哪弄來的?”賴子七緊張道。
她嗤笑一聲,神情不屑道:“撿的,上回在坊間見著一男人炫耀他相好好繡工,後來落下忘拿了,咱見這布料不錯,就拿來擦擦鞋唄。”
“此話當真?你又怎麼曉得這手絹就是三燕兒的?”賴子七半信半疑。
潘盼麵不改色心不跳,繼續扯謊道:“咱本來也不知道。昨兒在堂上,你那寶貝三燕兒在哭,掏出塊帕子拭臉,咱一留神,就發現她那帕子花色和咱撿到的這塊是一模一樣,繡的都是‘杏花春燕圖’。”見賴子七死盯著她,幹咳一聲又道,“咱是仵作出身,這點兒眼力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