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恍惚間,覺得這輩子跟上輩子最後的歲月,竟然沒什麼兩樣——除了這戲子不用她花銀子,聽傅韶璋唱,便安然地趴在枕頭上聽,不知不覺間昏昏欲睡,迷蒙間聽見似有若無的賣花聲,睜開眼睛,望見傅韶璋心虛地側著對著她躺著,望了一眼窗外,瞧天已經蒙蒙亮了,笑道:“殿下別忘了答應我的事。”忽然一咬嘴唇,輕笑道:“沒了那些無聊的事,咱們還去園子裏。”動彈一下,低頭才看見她的中衣已經換了過來,且外頭的衣裳也穿好了,明白傅韶璋心虛什麼了。
傅韶璋摁住如斯的脖頸,望向她的眼睛,“咱們隻是及時行樂?”
“隻是及時行樂。”如斯鬆開傅韶璋的手,快步地向樓下走。
小李子一臉笑容地站在樓下,望見如斯匆匆地走了,忙走上樓梯,望見出床上一點血跡,拱手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從今兒個起,殿下就是男人了。”
“閉嘴,不是那麼回事。”傅韶璋動了動麻木的手臂,“去行宮,給四姑娘討鞋子……另外,外頭賣的什麼花?買來,送給沈家所有的夫人、小姐。”
“是。”
劈啪一聲,天將亮了,最後一隻白螞蟻撲到了火苗上。
“蠢貨!”傅韶璋也不知道在罵誰,“再弄了風箏來,等天晴了,就叫沈家的少爺、小姐一起放風箏去。”說罷,邁步下了樓梯,伸展著臂膀,摸了一下脖頸上的咬痕,盤算著天大亮了,就趕在傅韶琰出宮前,去太後跟前告傅韶琰一狀,逼著傅韶琰離不開行宮。想著,離了飛簷小樓,順著巷子向前走,路過沈家二房院子,望見院門開著,院子裏卻靜謐無聲,料到如斯順利地回去了,便昂首闊步踏上回行宮的路。
抱廈前,如斯瞧過了地上青翠欲滴的薄荷,這才轉身向屋裏去。
“小姐昨晚上……”綠舒遲疑著問。
如斯羞澀地一笑,“昨兒個四殿下去花樓,據說主上聽了,龍顏震怒呢。”
綠舒因如斯話來的“據說”,疑心她去見了傅韶琰,忙問:“殿下可曾提起我……”
“殿下不肯改了主意,殿下說,你跟了四殿下,他一定會在背地裏幫著你。”如斯扯了扯衣襟,跨過門檻後,不許綠舒等人跟著,自己在裏間對著一麵銅鏡照了照肩胛骨,看不見背上多了什麼,忙換了衣裳,望見抹胸上也有一兩滴血,唯恐太謹小慎微,反倒露出破綻,就丟了抹胸不管,坐在梳妝台前,仔細照了照臉頰,望見臉頰上略有一點緋紅,眉眼也煞是神采奕奕,心裏反倒嚇了一跳。
“小姐,四殿下買了芙蓉花送給夫人、小姐們。”綠舒捧著一朵粉紅盛開的芙蓉花過來。
“人人都有?”如斯問,見綠舒點頭,便拿了那花簪在發髻上,對著鏡子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望見腳上的一雙大紅繡花鞋微微皺了下眉頭。
綠舒又不大情願地從外麵走回來,捧著一雙茜成粉色的羊皮靴子送到如斯麵前,“那四殿下真是多事,偏又送了這個來。”
外麵風吹過,恰一陣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給我換上吧,他們天家子弟,總有一股子傲氣,越是不穿他們送的,不對他們感恩戴德,,他們越是緊追不放。”如斯脫下繡花鞋,換上那連夜趕製出來的靴子,心裏讚歎著天家的富貴,眼角瞥向去翻她抹胸的綠舒,望見綠舒什麼都沒說,心裏鬆了一口氣,見外麵細雨紛紛,就不急著去給沈老夫人請安,隻在屋子裏做針線,等著甄家表哥來了,甄氏打發她去見。誰知一直到黃昏時分,還不見人來叫她,就自己撐了油紙傘,不叫綠舒幾個跟著,自己去給沈老夫人請安。
走到庭院裏,就見沈著腫著眼睛悻悻地走了過來。
“哥哥。”
“嗯。”沈著唔了一聲,“走吧,去問問甄家兄弟為什麼還沒來?”一腳踩在水汪裏,連聲喊著倒黴,酒醒了就後悔說:“昨兒個不該喝那麼多酒,稀裏糊塗的,什麼都沒瞧見,就……哎!”
“哥哥一準是瞧著不用自己出銀子,所以就……”如斯望見沈幕也鼻青臉腫地過來,就住了口,握著雨傘,輕巧地跨過水汪。
沈幕低頭望見如斯的靴子,笑道:“也是四殿下送的?”
沈著一凜,忙去看,果然望見尖尖的一角,瞧見了,眉頭就皺了起來。
如斯正想著措辭,沈著就勾搭著沈著的肩膀,笑道:“四殿下當真客氣,一大早的,就給二妹妹、三妹妹送了芙蓉花、送了宮綢宮緞。”
“……你也有宮綢、宮緞?”沈著忙問如斯。
“沒有。”如斯趕緊地搖頭。
沈著聽如斯隻有靴子,如是如初還有宮綢、宮緞,哪邊都沒多得東西,就將懸著的心放了下去,叮囑如斯,“等表哥來,你什麼都別說,免得舅媽又把你刻薄的名往外傳揚。”
“是。”如斯倒不怕甄家表哥,就怕傅韶璋攔不住傅韶琰,心裏惴惴不安的,半路上遇見如是、如初,瞧見如初已經是如釋重負的恬靜模樣;如是反倒憂心忡忡,仔細查看,如是似乎精心裝扮過,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今兒個是她相親,難道沈知言、沈著有眼無珠,不知道甄家表哥竟然是個值得搶一搶的人物?
如初握著如斯的手,帶笑不笑地掃了一眼如是,暗暗地向沈家大房一指,再向飛簷小樓一指。
“什麼意思?”如斯怔了一下。
如是埋怨地回頭瞪了如初一眼。
如初縮了縮頭,隨後因如今自己的事定下來了,隔岸觀火地望著如是,在如斯耳邊說:“一大早的,四殿下就挨個地送花。母親說,你怕是要定給甄家了,這麼著,四殿下的花,怕是送給二姐姐的。”手在如斯後背上一拍。
如斯登時倒抽了一口氣。
“四妹妹怎麼了?”沈著、沈幕、如是、如初納悶地望向如斯。
“沒事。”如斯敷衍了一句,生怕如初再碰到她傷口,就離著如初遠了一些。
如是對如初嗔道:“有功夫繡嫁妝去,何苦來挖苦我?我又沒礙著你什麼。”啐了如初一口,便隻管低頭走自己的路。
如初如今是“無事一身輕”,拉著如斯的臂膀,嘀咕說:“那甄家兄弟是個什麼模樣,我倒是給忘了。據我說,親上加親也好,隻要……”那一位不插手才好。
如斯扶正如初頭上的芙蓉花,笑道:“三姐姐別替我操心了,萬一,跟甄家的事也不成,回頭再想這話豈不尷尬?”
“是、是。也不知道今兒個怎麼了,誰都不愛聽我說話。”如初撅了噘嘴,看了一眼如斯,再看一眼如是,心歎她們兩個長得好的,就去跟皇家人糾纏去吧,她隻管做她的土財主。
兄弟姊妹幾個走到了沈老夫人院子裏,站在簾子外,恰聽見裏頭沈老夫人跟沈知行、沈知言、沈知容商議沈知容的親事,麵麵相覷了一回,反倒不好進去。
恰小李子帶著一堆顏色鮮豔的風箏走來,兄弟姊妹幾個站在廊下,便分看著風箏玩笑起來。
“這下雨天的,怎麼想起來弄了風箏來?”如初快人快語,先問小李子。
小李子微笑著,先擠兌如斯,“四小姐還等著甄家少爺?快別等了,甄家少爺半路上拐進一家花樓裏痛快去了。”
“你怎麼知道?”沈著蹙眉。
小李子笑道:“我們殿下嘴裏正念叨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就望見甄家少爺被幾個相好的拉進花樓去了。”
“豈有此理!”沈著啐了一聲,心裏大喜,連連地給如斯遞眼色,“這麼著,咱們家不答應舅媽,舅媽也沒話說了。”
如斯瞧傅韶璋不但將傅韶琰收拾了,就連甄家表哥也一並收拾了,心裏卸下了一塊大石頭。
“四小姐失望了?別怕,甄家少爺不來,是他沒眼光。”小李子笑嘻嘻地說。
如斯啐了一聲。
小李子笑道:“原來四姑娘沒失望?那四姑娘看不上表少爺,又看上了誰?”
如斯納悶這小李子一直擠兌她做什麼?忽然想起那“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心思一轉,跺腳道:“你這公公嘴太壞了!”拿起放在廊下的油紙傘,便向雨幕中走去。
“四妹妹。”如是緊跟著撐傘過來,安慰如斯道:“妹妹別跟他一般見識。”
“我想靜一靜,二姐姐先陪著三姐姐回去吧。”如斯緊緊地攥著傘,瞧見如是臉上鬆動了,忙握著傘向後頭巷子走,順著悠長的巷子走到盡頭,望見家裏才來的兩個媳婦貼著牆角站著給她問好,敷衍著應了,依舊撐著傘進去,低著頭先進了一處亭子,望見亭子外有兩棵幹瘦的牡丹,想著這亭子以前該是被叫做牡丹亭的,向雨中翹望了一回,瞧見一帶翠柳依依,便撐著傘向翠柳走去,望見傅韶璋在柳樹下站著,忙笑著走過去:“你用了什麼法子,將兩個人都解決了?”望見傅韶璋轉過身來時,臉上有五個巴掌印,一時怔住,“誰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