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貴女如斯(1 / 3)

天過了晌午,天重新炎熱起來,白花花的日頭曬得人頭暈眼花,待要納涼,去陰涼處走一走,就見連天下雨後,陰涼處多了許多的蚊蟲。

延懷瑾瞥見暗處蚊蟲四飛,索性頂著日頭走,也不向那陰涼處去,走到一半,恰撞見傅韶璋的小太監帶著一輛馬車向沈家去,一時站住了,就跟小李子寒暄,“這麼著急著要過大禮嗎?”

小李子騎在馬上一抱拳,笑道:“過什麼大禮,四殿下要用一些東西,打發我回行宮取罷了。”

“瞧這情形,四殿下是還不肯回行宮?皇後娘娘也不管?”延懷瑾吃了兩次虧,好歹擠出一臉的擔憂,沒露出絲毫的輕蔑來。

小李子笑道:“皇後娘娘待四殿下,素來是寧可負天下人,也不負殿下一個。娘娘問了,知道殿下是認真做事,就誇殿下知道上進了,還說殿下要什麼,隻管帶著人取給他就是。”

延懷瑾心說皇後溺愛的太過了,將來有她後悔的時候,也想不到傅韶璋有什麼正經的事要做,抱著拳作揖後,辭了小李子,又向前走,冷不防地望見一隊錦衣衛向黎家方向走,心裏唬了一跳,因黎家跟延家交情匪淺,於是不向行宮去,反倒走向黎家,半道上遇見黎竹生憂心忡忡地騎馬走來,望見他素來溫潤得恰到好處的眸子裏冰涼一片,忙上去問:“那錦衣衛去你家做什麼?”

黎竹生瞅著兩隻粉黃翅膀的蝴蝶翩翩飛舞著向一片晴空飛去,深深地看了延懷瑾一眼,“巡撫大人去了行宮?”

“正是。”延懷瑾心裏直打鼓。

黎竹生一笑,“一大早沈家打發人來,話裏話外透露著要借錢給他家四小姐置辦嫁妝的意思,我家的人不大好理會,”因延懷瑾還不知道傅韶琰跟沈如斯的事,就不便提起,“誰知,這會子錦衣衛過去,登門就恭喜我們發財,我家老爺被這句恭喜打得不知道怎麼接話才好,那錦衣衛就說‘從來給人家蓋園子的,人家的園子蓋好了,自家的小園子就也蓋起來了’,聽見這句話,就是臉上裝糊塗,心裏也不能再糊塗了——料想,沈家跟天家的這門婚事,咱們兩家要大出血了。”

延懷瑾知道黎竹生素來不多話,瞧他竟然一下子說了那麼多句,心裏就也跟明鏡一樣,知道延家、黎家大抵有什麼事犯在了天元帝手上,天元帝自己個下旨修的行宮,就算被延家、黎家貪墨了一些,如今人還在泰安,也不好立刻處置他們,大概是要尋個迂回的法子,將延家、黎家借著修建行宮貪墨的銀錢討回去。一時默然無聲,竟想起要去泰山廟裏拜一拜,去一去渾身的黴運。

“走向沈家吧。”黎竹生說著,拱了拱手,竟像是邀請延懷瑾一同向沈家去的模樣。

延懷瑾也不好明說自己有意巴結傅韶琰,琢磨著就去瞧瞧傅韶璋做了什麼事,值得皇後誇獎他上進了,路上想起一事來,抿唇一笑,“才說四殿下、四小姐沒規矩,你倒是又上了嶽父的門。”

黎竹生也不見尷尬,微微一笑,也不答話,想起沒兩日前,如初捎信來說,那一直被宮中內務府把持住的煉製玫瑰露的法子終於落到了她手上,心想瞧不出來,她那閨閣女子,還有這心機手段;虧得她不是個綿軟謙和的性子,不然將來進了黎家,少不得要吃虧。心裏想著,恰路過自家的一間銀鋪子,對延懷瑾一笑道:“略等一下吧。”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迎出來的夥計,就向鋪子裏走。

延懷瑾蹙眉,心想他這又是做什麼?下了馬,也隨著進去,不料過了大堂進了內室,眼睛就被一道閃電般的光閃了一下,抬起手在眼前遮了一遮,恰瞧見一架六尺高,紫檀木鑲嵌的大穿衣鏡立在堂上,覷見掌櫃的手上扯著長長的一道細軟水紅綢幔子踩著凳子站在鏡子邊,一邊揉著眼睛裏被那鏡子閃出來的眼淚,一邊向鏡子邊走,瞧這水晶鏡子清晰得很,一照之下將人麵上毛孔也照了去,“這水晶鏡哪裏來的?瞧著比行宮裏的穿衣鏡還要長上兩尺。”

“你這不是白問嗎?”黎竹生微微一笑,拿著手摩挲著鏡子邊雕刻都並蒂蓮花,吩咐掌櫃的,“將這鏡子罩上吧,將我吩咐你們辦的冊子拿來。”

那掌櫃的先小心地唯恐弄花了鏡子地把絲綢幔子罩上,吩咐夥計抬了挨著牆靠著,從袖子裏抽出一本朱紅硬麵的冊子,雙手遞給黎竹生。

延懷瑾因跟黎家人親厚,況且黎家素來對延家巴結得很,不等黎竹生去接,劈手將冊子奪了過來,往裏頭隨便地一翻,卻見記載了滿滿一頁的藥材,具是人參、靈芝、鹿茸、犀角等珍貴之物;再翻一頁,又見滿滿的一頁記載了各色的珠寶,赤金、淡金、鍍金、鑲金分門別類地寫著;再翻一頁,卻又是古玩玉器,這卻是按著朝代列下來的,數目倒是不多;心裏驚詫著,倒是不再細看了,匆匆一番,又是黑狐皮又是銀狐皮,又是妝蟒緞又是羽線縐,竟是沒有不可列入這單子裏的東西,心裏唬了一跳,心想都說黎家是泰安財神,先前不以為然,如今瞧著果然闊綽得很,黎竹生一個庶出的,竟能耐列出這麼個單子,笑道:“你也算是自立門戶了,名下也有鋪子了,將這些放到自己鋪子裏就是,何必再弄個單子出來?”一看扉頁,這單子活像是人家女兒的嫁妝單子。

“你這不是白問嗎?”黎竹生倒是不怕延懷瑾泄露機密,從容地接了單子袖在懷中。

延懷瑾會心地一笑,歎道:“這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了。”黎家偷了沈家的錢財做本錢,又跟延家並工部合夥偷了天家的銀子坐穩“江山”;卻不料,黎竹生又聰慧地借著替父兄分擔家事,偷了這麼好大一筆,瞧黎竹生的意思,是為叫這些東西能夠大大方方地“重見天日”,要將這些東西充作如初的嫁妝再抬進他房裏——就算有懷疑沈家窮酸拿不出這筆嫁妝又怎樣?總之,這筆來路不明的錢財算是洗得一幹二淨了。

“要我替你保密,也行,我今兒個白丟了四幅畫,你哪一會子有功夫了,再提我尋一幅好的了。”延懷瑾笑了。

黎竹生微笑道:“這還要找功夫?等你回了家,那畫就進了你書房了。”又拱手請延懷瑾隨著他向外去。

延懷瑾端坐在馬上,嘴裏跟黎竹生虛與委蛇,眼睛望向天上亂飛的鳥雀,再瞄一眼素來不顯山不露水的黎竹生,心道他這巡撫家的公子,若不分家,跟黎竹生比起身家來,也算得上是窮酸了;卻不知道黎竹生這些東西裏,哪些是從他們延家賺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