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貴女如斯(1 / 3)

久雨初歇,一縷金暉灑在門前好似塗抹了一層綠蠟的芭蕉葉上。

延懷瑾自打進了沈家庭院,得知傅韶璋還在這邊,心裏就不滿存了鄙夷,隻覺旁人家的男女,一旦有了婚約,就連瞧見置辦的聘禮、嫁妝,就連聽見一句打趣的話,都要羞愧難當躲避不及,這倒好,至尊至貴的人家要娶個破落戶,立刻什麼規矩都不顧了,就大喇喇地站在女方窗子下說話。心存鄙夷、藐視,但畢竟一位皇子在,於是麵上裝著恭恭敬敬地垂手走上前來,到了跟前微微一瞥,恰瞧見窗子後站著個清瘦的病美人,忙將手收了。

如斯也覺得站在這邊不大好,但延懷瑾曾逼著她下跪過,於是暗暗地扯住傅韶璋,單等著延懷瑾拜見傅韶璋時,將她也一並拜見了。

“見過殿下。”延懷瑾料到如斯的心思,雖不肯對她這破落戶卑躬屈膝,但怕她事後挑唆得傅韶璋跟他過不去,就索性裝傻,裝作不知道如斯正跟傅韶璋隔著窗子並肩站著一樣,連她也拜了一下,雙手捧著一個大紅的錦盒送到沈著跟前,“得知四妹妹還病著,我們老夫人特地送了一根百年老參來,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

沈著隻當延家老夫人要巴結如斯,伸手接了,卻笑道:“妹妹的病,如今也不能多吃人參。”

延懷瑾嘴角一墜,想到皇上下旨叫傅韶璋娶那麼一位皇子妃,可見是當真瞧不上傅韶璋,怕那龍椅並要緊的差事,傅韶璋也摸不著了,於是咽不下對如斯一拜的那口氣,多嘴地說了一句,“眼下不用多吃,等大婚後,怕這一根人參還不夠用呢。”

沈著、傅韶璋都不懂他話裏的譏諷,沈著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就開了錦盒,望見一根粗壯的老參,就遞給傅韶璋去看。

傅韶璋瞧著,雖不當是什麼稀罕物件,但“愛屋及烏”,因延懷瑾是沈家親戚,也要感謝延懷瑾一句。

不料如斯一下子聽出他話裏的譏誚,心知他在暗諷她跟傅韶璋成了親後必定沉迷於床笫上,如此身子虛了虧了,才要人參大補,這樣明擺著罵他們兩個荒淫的話,若不計較,以後越發地叫他蹬鼻子上臉。瞥見尹太監麵上浮出一抹不忿,心想這尹太監倒是個對傅韶璋有兩分真心的,再一看傅韶璋、沈著,隻瞧這一對大舅子、小妹夫的滿臉爛漫,像是還要感謝延懷瑾來送人參的樣子。為這份“爛漫”生起氣來,“你在宮裏什麼沒見過,也覺得這人參好?”

傅韶璋呆了一下,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回頭瞧如斯滿臉冰霜,心想剛才為了他們兩個的事,大可以當著沈著、尹太監的麵鬥上幾句嘴,如今是為了延懷瑾這外人的事,他雖被拂了麵子,倒不好跟她鬥嘴。於是雖有兩分尷尬,也忍住了。

沈著卻不大樂意地道:“妹妹這是做什麼?你延家表哥好意送了人參來,就算宮裏有比這好的,又怎樣?”

如斯隻站在窗子邊,含笑看延懷瑾,“哥哥別問我,倒是問問他,為什麼大婚之後,我就要多吃了人參?”

尹太監在宮裏千錘百煉出來的人精,瞧如斯雖一時拂了傅韶璋的麵子,但卻實在是為了傅韶璋削打延懷瑾,於是仗著跟傅韶璋親近,也抱著臂膀,笑道:“咱家也想聽一聽,就算是皇家,也沒有成了親,就拿著人參當大蘿卜啃的道理。”

延懷瑾心叫了一聲糟了,他那老毛病又犯了,竟然一句話被人抓住了把柄,傅韶璋到底是皇後的兒子,難道這會子就跟他撕破臉?瞧沈著、傅韶璋還蒙在鼓裏,隻年紀最小的如斯並年紀最大的尹太監懂了,隻覺若鄭重其事的請罪,越發將這把柄坐實了,倒不如裝糊塗地混過去,於是兩隻手抱著拳,先對尹太監笑著作揖,隨後單獨衝著如斯一拜到底,再三鞠躬,笑道:“妹妹大了,不好再跟妹妹玩笑了,求妹妹饒過我這一遭吧。”

“我幾曾跟你玩笑過?”如斯冷笑一聲,眼風向傅韶璋掃去,“我就罷了,你有膽子把你方才說的話細細地跟他說嗎?我瞧著他倒像是吃了暗虧,還要謝你的樣子。”

延懷瑾暗恨如斯得理不饒人,忙卑躬屈膝地又對傅韶璋作揖求饒。

傅韶璋聽見暗虧兩個字,再一瞧如斯麵上怒色,略遲了遲,也領悟到了,當下對著延懷瑾哼了一聲。

沈著因沒見識過沈家的富貴,偏生又不明白暗虧虧在哪裏,認定了如斯是才接了聖旨,便輕狂起來,雖也恨延懷瑾逼著如斯下跪很不厚道,但又怕如斯這會子就輕狂了,等進了宮要吃大虧,於是嗔道:“行了行了,什麼要緊的事?”合上錦盒,就給傅韶璋遞眼色,“殿下,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向前廳上去吧。”

“……走吧。”傅韶璋也覺得一堆男子站在如斯窗下說話不好,況且既然是暗虧,說明白了就是明虧了,就先一步向外走,沈著、尹太監跟在他身邊。

延懷瑾隻覺一道眼光冰柱子一樣釘在身上,倒是當真如履薄冰的恭敬起來,唯恐如斯事後再發難,又連連作揖,轉身要走,聽見一聲“回來”,便又在窗下站著。

“以後仔細著。”

“是。”延懷瑾偷偷抬頭,望見如斯尖細的手指擱在窗台上輕輕地彈著,再一抬頭,瞧她兩尖尖的臉上,一雙眼睛望著廊下油綠的芭蕉,麵上卻沒有十分歡喜的模樣,心道她這樣的女孩子,嫁給皇家的一個廚子都該激動得無法言表,她怎麼偏不見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