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第二次請求杜滸,杜滸不理會,她坐在懸崖上,很覺得悲傷。

天夜了,有一匹大螢火蟲尾上閃著藍光,很迅速的從奉書身旁飛過去,奉書想,“看你飛得多遠!”便把眼睛隨著那螢火蟲的明光追去。杜鵑又叫了。

“師父,為什麼不上來?我要你!”

在船上的杜滸聽到這種帶著嬌有點兒埋怨的聲音,一麵粗聲粗氣的答道:“奉兒,我就來,我就來!”一麵心中卻自言自語:“奉兒,師父不在了,你將怎麼樣?”

杜滸回到家中時,見家中還黑黝黝的,隻灶間有火光,見奉書坐在灶邊矮條凳上,用手蒙著眼睛。

走過去才曉得奉書已哭了許久。杜滸一個下半天來,皆彎著個腰在船上拉來拉去,歇歇時手也酸了,腰也酸了,照規矩,一到家裏就會嗅到鍋中所燜瓜菜的味道,且可見到奉書安排晚飯在燈光下跑來跑去的影子。今天情形竟不同了一點。

杜滸說:“奉兒,我來慢了,你就哭,這還成嗎?我死了呢?”

奉書不作聲。

杜滸又說:“不許哭,做一個大人,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許哭。要硬紮一點,結實一點,才配活到這塊土地上!”

奉書把手從眼睛邊移開,靠近了杜滸身邊去,“我不哭了。”

奉書抱膝坐在月光下,傍著杜滸身邊,問了許多關於那個可憐父親的故事。間或籲一口氣,似乎心中壓上了些分量沉重的東西,想挪移得遠一點,才籲著這種氣,可是卻無從把那東西挪開。

杜滸夜來興致很好,為奉書把故事說下去,就提到了本城人二十年前唱歌的風氣,如何馳名於川黔邊地。奉書的父親,便是唱歌的第一手,能用各種比喻解釋愛與憎的結子,這些事也說到了。奉書母親如何愛唱歌,且如何同父親在未認識以前在白日裏對歌,一個在半山上竹篁裏砍竹子,一個在溪麵渡船上拉船,這些事也說到了。

奉書問:“後來怎麼樣?”

杜滸說:“後來的事長得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這種歌唱出了你。”

一切皆象是杜滸說的故事,奉書隻迷迷胡胡的躺在粗麻布帳子裏草薦上,以為這夢做得頂美頂甜。杜滸卻在床上醒著,張起個耳朵聽對溪高崖上的人唱了半夜的歌。他知道那是誰唱的,他知道是河街上天保大老走馬路的第一著,又憂愁又快樂的聽下去。奉書因為日裏哭倦了,睡得正好,他就不去驚動她。

第二天天一亮,奉書就同杜滸起身了,用溪水洗了臉,把早上說夢的忌諱去掉了,奉書趕忙同杜滸去說昨晚上所夢的事情。

“師父,你說唱歌,我昨天就在夢裏聽到一種頂好聽的歌聲,又軟又纏綿,我象跟了這聲音各處飛,飛到對溪懸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這個東西交給誰去了。我睡得真好,夢的真有趣!”

杜滸溫和悲憫的笑著,並不告給奉書昨晚上的事實。

杜滸心裏想:“做夢一輩子更好,還有人在夢裏作宰相中狀元咧。”

“奉書,夢裏的歌可以使你爬上高崖去摘那虎耳草,若當真有誰來在對溪高崖上為你唱歌,你怎麼樣?”杜滸把話當笑話說著的。

奉書便也當笑話答道:“有人唱歌我就聽下去,他唱多久我也聽多久!”

“唱三年六個月呢?”

“唱得好聽,我聽三年六個月。”

“這不公平吧。”

“怎麼不公平?為我唱歌的人,不是極願意我長遠聽他的歌嗎?”

“照理說:炒菜要人吃,唱歌要人聽。可是人家為你唱,是要你懂他歌裏的意思!”

“師父,懂歌裏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