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曾經看過的史料,尚且不是清史,隻記載建國前地主對佃戶的盤剝。依附地主生存的佃戶,家中兒女是任由地主驅使的。尤其女兒,新婚前夜總要送到地主家破瓜,說白了就是淪為地主的玩物。那時已是清朝滅亡許久,何況而今正當其時。這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人權的時代,又談何自由。
除非出家。出家是唯一的出路,然而出家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得道高人屈指可數,道門佛門也終究躋身俗世,有人就有江湖,江湖之中又豈會沒有利害糾葛。好處大約隻是能比皇宮裏不那麼讓人窒息,可是出家之後,她自己又真能心無旁騖嗎?清規戒律且不必說,隻單單心之一字——那上麵一筆一劃刻著“素勒”兩個字,她又怎麼可能決然無悔?便是現在,想到素勒的眼淚,她就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狠心的話說出來容易,狠心的事真真要做起來,卻著實不易。
走就意味著出家,意味著放棄素勒,放棄感情。感情不是兒戲,出家更不是兒戲,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桑枝苦笑,原來啊,原來無論如何都是逃避不得的。
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都要迎上其中曲折。活著,是沒有退路的。
最多不過是稍事休息喘口氣罷了。人要認清現實啊。
桑枝不自覺學著王常月的模樣,盤坐合目打坐,然而思緒亂飛。她一層層剝開雲霧,一層層去找自己的神智,突然間明白王常月讓她脫衣服的用意。人需要皮囊,需要一層層的自我保護,然而萬不能被外物所惑,迷失赤子之心。穿上皇後的衣服,也不意味著她是皇後,她所在的位置就是個奴婢。孔子說,素位而行,在什麼位置幹什麼事兒。這是社會秩序的需要。眼下的社會分工要求她隻能這樣行事,但……不代表她必須臣服於這個秩序。
想著想著,她睡著了。次日醒來,打開房門,已有青年道士在灑掃。
桑枝上前行拱手禮,道士給她還禮。桑枝剛想離開,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敢問道長可是國師高徒?”她想打聽下出家人到底什麼情況。
“貧道不才,隻是來自白雲觀。”道人問,“無緣師從國師門下。”
見這年輕道士對王常月無比崇敬,桑枝有心打探就故意跟他閑聊,忽聽他道,“前陣子白雲觀出了人命,國師還親自為人作法超度呢。”
桑枝心中一動,“人命?”
“唉!”年輕道長歎氣,壓低聲音道,“因為貧道常年在宮中待著,輾轉才知道喪命的竟然是永壽宮的錦繡。可憐她在宮中本就淒慘,臨了也沒得善終。”又道,“不過,有國師為她超度,也算修得福分了。”
桑枝一震,“錦繡?!”
年輕道長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宮裏都知道,屍體都早被安葬好了。”
“大家都知道?”桑枝心中無比震驚,她明明記得皇後跟她說的是,錦繡出宮治病去了。怎麼會呢!她心跳得太快,又裝作好奇的模樣詳詳細細把案件問了個遍,隻知道是錦繡去白雲觀求醫,卻不料在後山遇害。桑枝約莫確定當日三姑給她的那半截銀票是錦繡的了,再想想錦繡的遺言——沒有負她。
——青。
桑枝一時恍如雷劈,刷地起身,直奔永壽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