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匆匆而出。可她剛踏出房門,遠遠地就看見王常月已經回來了,身邊還跟著個十四衙門的太監。桑枝僵住,知道這是十四衙門的太監將要去坤寧宮要她的奴籍。
“見過國師。”桑枝連忙行禮。
王常月打量她一眼,“走吧。”
“去哪兒?”桑枝有些慌。
“回白雲觀。”
“現在?”桑枝急道,“不是要先去銷奴籍嗎?”
王常月淡淡道,“宮裏的瑣事自然有宮裏的人來辦,這個不用操心。”實際是因為王常月的特殊地位,所以他可以直接帶桑枝走。至於後續事宜,則由身在皇宮欽安殿的白雲觀道士一一辦妥。也無非是些手續上的事,比如從坤寧宮要來奴籍,交給十四衙門,然後由十四衙門上報給皇帝太後,下旨令她出家。最後這道旨意將和桑枝的奴籍一起,交到白雲觀。
桑枝心中一窒,到時候皇後那裏就隻能把她的奴籍交出來,然後……自此兩不相幹。
“兩不相幹”四字一出來,桑枝就鼻尖一酸。好像一顆心也隨著這四個字一起揪起來似的。桑枝有些站不住,手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昨晚素勒的神情浮現在眼前,她忍不住想,素勒會恨她的。她怎麼可以就這樣一走了之!
“走吧。”王常月聲音不大,卻恍如巨鍾撞在桑枝心頭,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
王常月望著她,桑枝慌亂地說,“我……我還有點事沒做,我……”隨即不等王常月回答,她一咬牙又朝坤寧宮快步奔去。
看著她的背影,王常月搖頭輕歎,隨即對一旁的太監說,“勞駕過來一趟,貧道告辭了。”
太監驚訝道,“不等桑枝了嗎?”
“她走不了。”說罷,王常月扣手施禮,自行離去。實際上,王常月不過是請來十四衙門的太監來試探桑枝而已。要做國師的徒弟豈是易事?重重考驗是必不可少的。王常月心知她如今沉淪日重,心不清根本不可能誠心離開。故而並沒有對皇帝太後提起,隻是把來找他的十四衙門太監帶來,如此試探桑枝卻亂了陣腳。王常月便知道,這個姑娘已經成為這座皇宮的一部分。世間事,強求不得。尤其出家一事,更不可強求。
桑枝在這座宮殿裏奔走,越靠近坤寧宮反而越心安。她一路走,一路終於徹底安寧下來。直到站在坤寧宮門口,桑枝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卻盡是複雜的苦澀,她鼻尖發酸,熱著眼眶釋然一笑,輕喃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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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坤寧宮裏的皇後娘娘,一夜之間卻好像變了個人。她倒下去,蔡婉芸請來禦醫。自從醒過來,皇後娘娘就一言不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床幔出神。直到天色微明,厚重震耳的晨鍾響起,皇後娘娘才眼神動了動,布滿血絲的雙眸此刻卻一片沉靜。蔡婉芸在皇後娘娘床榻邊守了一夜,沒敢合眼。
“沐浴更衣。”皇後娘娘喑啞的聲音傳來,那無波無瀾卻甚是低沉的語調,讓蔡婉芸莫名心驚肉跳。她連忙召人伺候皇後娘娘,在給皇後娘娘梳妝時,蔡婉芸偷偷打量著,竟覺得一夜之間皇後娘娘好像蒼老了許多——不,確切的說,好像再也看不見曾經依稀可見的少女模樣了。
“皇後娘娘,宮妃們來請安了。”蔡婉芸低頭弓腰的說罷,皇後娘娘淡淡應下,隨即對著銅鏡露出了得體的微笑。盡管妝容遮住了皇後娘娘的疲憊和蒼白,可眼中的血絲卻是怎麼都遮掩不住的。
除夕這天尚且不能算太忙,要到傍晚時分才真真開始忙碌起來。不過不算太忙隻是相對晚上而言,皇後娘娘從睜開眼就沒歇會兒。先是繁瑣複雜的衣物妝容,穿好等著宮妃請安。等大家退下,她又要重新褪去裝束,換成晚上守歲的皇後盛裝,這可比平時的衣物繁瑣太多,一個上午端坐不動,讓宮女們伺候著她盛裝打扮。這一身衣物太重,裝扮更重,頭上珍珠金玉滿載,脖子上也掛著一串又一串沉沉的象征皇後地位的朝珠。皇後整個人就好像被衣物壓塌的衣架。如果沒有旁人攙扶,是一步都走不動的。
皇後娘娘中規中矩的艱難用完午膳,直待到傍晚,即將出發去慈寧宮。就在這時,有宮女過來對蔡婉芸附耳說話,蔡婉芸眉頭一皺,看向皇後卻不敢不上報,“啟稟皇後娘娘,桑枝求見。”
皇後娘娘眸子微抬,頓了半晌,勾唇道,“哦?”她暗自緊了緊雙手,卻麵無表情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