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七年。
大年初一,皇後總是最累的,一如過往百官朝拜命婦行禮,半天下來,皇後娘娘筋疲力盡。好不容易午膳時分,皇後稍事休息喝了口茶,問蔡婉芸,“桑枝回來沒有?”
蔡婉芸愣一下,恭敬地答話,“回皇後娘娘的話,還沒有。”
“還沒回來?”皇後娘娘皺眉,有點擔心是不是永壽宮有事發生。可她走不開,這一天都要跟在皇上身旁接受跪拜的。略作遲疑,她吩咐道,“你去永壽宮看看。”
蔡婉芸領命前去。一年伊始,宮裏萬象更新一派喜氣洋洋,永壽宮這裏卻好像被遺忘的角落,依舊枯索荒涼。錦繡一案後,永壽宮形同冷宮——靜妃這次是當真惹怒了太後,若不是皇後一力擔著,隻怕這永壽宮就真的變成冷宮了。太後親自指派來的宮女被靜妃折磨走後,就隻剩下皇後娘娘從儲秀宮新調來的小宮女,喚做四喜。剛滿十四歲的小姑娘,規矩勉強學了些,其餘什麼都不懂,膽怯又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主子。尤其見靜妃喜怒無常,四喜更是整日裏戰戰兢兢,唯恐哪裏惹到主子而受罰。
蔡婉芸過來時已近晌午。
不勝酒力的桑枝和不醉不休的靜妃仍然昏睡著,多虧了昨晚四喜累得半死把她倆弄進房間裏去。四喜還記得昨晚她搬動桑枝時,桑枝忽然睜開了眼睛,雙眸清亮的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回姐姐,叫奴婢四喜就好。”
“四喜……四喜,”桑枝聲音低啞,笑吟吟道,“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可是這四喜?”
四喜聽不懂,紅著臉說,“奴婢不知,這是皇後娘娘賜的名。”這是四喜最驕傲的事情,在後宮裏能得主子賜名算是殊榮,可被皇後娘娘賜名,對這些奴才來說,那可就是無上的榮耀了。
“皇後?”桑枝一愣,低笑出來,“她半懂不懂,倒也學會給人賜名了。”
四喜雖然早就聽說過桑枝的傳奇事跡,但眼下看桑枝對皇後這麼不敬,她還是很難接受,怯怯的小聲說,“姐姐不該對皇後娘娘不敬。”
誰料桑枝就因此變了臉色,她咄咄逼人地望著眼前的少女,四喜嚇得雙手發抖。就聽桑枝問,“四喜,你知道想在後宮裏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四喜哆嗦道,“奴婢不知……”
“本分。”桑枝閉上了眼睛,“不該管的事別管,不該看的事別看,不該說的話打死都不張嘴。除了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外,就做個聾子瞎子啞巴,如此或可當牛做馬苟安一生。”
她說這話時不知道自己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悲愴有之,諷刺有之,無奈有之,不甘亦有之。
可四喜聽完竟然一臉崇敬,“四喜謝過姐姐教誨,四喜願意向姐姐請教。”
桑枝有些驚訝,她頭疼的厲害,“向我?”桑枝笑而不語,搖搖頭,略作思考卻說,“如果你是我,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她很清楚自己一次又一次生存下來,僥幸成分有之,但更多的是因為自己有用。她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因為她自己與眾不同——受過的教育不同,心性不同。換做任何一個真正的奴才,都根本不可能複製這種存活模式。
“可是現在儲秀宮的姐妹們都很羨慕姐姐,”四喜不解道,“都說隻要能成為姐姐這樣的人就好了。”不顧桑枝的吃驚,四喜又歎一聲,“就是李嬤嬤對我們的教導跟剛剛姐姐說的一樣,李嬤嬤說……說姐姐您是上輩子燒了高香。”
桑枝笑笑,“李嬤嬤說得對。四喜,”她醉眼朦朧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忽然漫不經心地問,“你今晚都聽到什麼看到了什麼?”
四喜一愣,隨即垂下眼瞼,謹慎又小心地回答,“回姐姐,奴婢今晚隻顧著給永壽宮大掃除,別的什麼都不知道。”頓了頓又道,“奴婢隻聽靜妃娘娘的吩咐,主子的事奴婢不敢過問也聽不懂.”
“好,好……”桑枝喉嚨又沙啞幾分,輕聲道,“四喜,你是個機靈的姑娘,如果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待在永壽宮,這輩子得算是你的福分。”隻有永壽宮裏是非最少,因為太冷清反而偏離了腥風血雨的權勢中心。但又因著皇後娘娘的重視,不會太過淒涼。
四喜眼珠轉了轉,“姐姐說永壽宮好,就一定是好的。四喜信姐姐的!”
桑枝哭笑不得,然而頭疼的緊,頭暈目眩地被四喜扶進屋去。
靜妃就比桑枝慘多了,桑枝是醉,靜妃是爛醉如泥。四喜一個小姑娘,可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靜妃娘娘弄上床榻。可沒想到,靜妃娘娘折騰了一夜,又是嘔吐又是喝水,四喜跟著伺候一夜,天快亮時才得以摸到床榻自己睡會兒。
蔡婉芸沒料到永壽宮這麼安靜,連那唯一一個被她從儲秀宮挑來的小丫頭都不見人影。一直到正殿門口,蔡婉芸不敢貿然進去,想了想轉而去一旁四喜的房間。四喜累了一夜,睡得正沉,都沒有覺察到床邊多了個人。
見這情景,蔡婉芸大怒,冷叱一聲,“四喜!”
四喜驚得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待看清麵前的人時,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連滾帶爬地摔在地上,“見過蔡嬤嬤!”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睡覺!”蔡婉芸怒不可遏,“一點規矩都沒有!”說著不解氣地踢了四喜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