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號星期一那天,楊一鳴是被電話鈴叫醒的。電話是周沛打來的,他滿是歉意地跟楊一鳴說按照工作計劃後天要去慶華區兒童福利院隨訪,然後接下來還有連續三天的觀察期,可他生生把這事兒給“忘了”。
“周老師,您這心也太大了,這也能忘?”楊一鳴揉揉眼睛,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上午十一點。
“嗨,這不放暑假嗎,陪著老婆孩子出去玩了一圈兒,結果一高興就給忘了。”
楊一鳴笑著應了幾聲掛斷了電話。替人代班這種事兒他經常做,全組一共就十個人,七個都拖家帶口的,還有兩個剛畢業沒兩年,這會兒正熱戀著呢,難得趕上一個寒暑假,全都憋著出去旅遊開心,誰願意在八月初的三伏天裏為了跑趟福利院而打斷假期呢。楊一鳴挺能理解大家的心思,他也樂意給人代班,畢竟假期加班費是實打實地發到自己手上的,況且這活兒完全就是個順水人情,走個形式而已。
楊一鳴供職的青少年心理危機幹預中心掛在慶華區教委名下,名義上算教育口的人,但實際上也對社會開放。所以除了關注、幹預中小學在校生的心理危機、培訓各個學校的心理老師以外,工作範圍還包括區下設的福利院,和來自社會的心理危機個案。楊一鳴畢業於師大心理專業,讀完碩士之後直接簽了教委。這份工作當時讓很多人羨慕不已,他自己也頗為得意,覺得在教育口工作穩定、工資較高還有三個月的帶薪休假,簡直不能更爽。可當他工作兩年之後才發現,各行各業的苦真是外人不知道的,這教育口真心不好混。工作多苦多煩就不提了,光收入就讓楊一鳴覺得活不下去。
在這個一線大城市,月薪六千元真是有點兒難過。於是楊一鳴發狠讀了兩年書,借著碩士的學曆,完成了相關課時的培訓,在26歲那年考了二級心理谘詢師,28歲正式掛牌接診,算起來到如今也快兩年了。他現在每周固定接四個個案,一個月下來也能掙個四五千。拿著這筆錢他在北三環租了一套三居室的單元房當自己的住所兼診所,生意不怎麼樣,有時候還得拿著工資來填坑。楊一鳴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混成首屈一指的心理谘詢師,拿一小時3000的谘詢費,一個禮拜就接一單活兒,剩下的時間全用來數錢和吃美食。
為了這個宏偉的目標,他非常樂意暑假加個班。
算計著加班費,楊一鳴開車去了福利院。福利院位於老城區,這一帶最近幾年一直在進行老城改造,到處都被拆得七零八落。楊一鳴開著導航,一路打了無數的電話才摸到福利院。
這是一個老舊的院子,前院是停車場,後院是給孩子們活動的,主體建築就是一棟三層的老樓。青灰色的牆磚上爬滿了爬山虎,鋪天蓋地地遠遠看起來幾乎是一棟綠色的房子,倒平添裏幾分清涼與古樸。
楊一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車子擠進堆滿了破桌子爛椅子的停車場,傳達室的老大爺在後邊一邊給他指揮一邊很是抱歉地說福利院沒幾個工作人員,也沒幾個人開車,所以停車場就成了雜物堆。
楊一鳴謝了老大爺,踏著縫隙裏長滿雜草的石板路走進了樓門,大廳的牆上掛著一些領導來視察的照片,楊一鳴仔細看了看,最新的一張還是上屆市長和福利院孩子們的合影呢。樓道的牆壁上掛著很多畫,色彩豔麗充滿童稚,都是福利院的孩子們畫的。
福利院的王院長快退休了,在這個崗位上呆了小半輩子,從福利院阿姨一步步當到院長,無功也無過,現在她隻求能平平順順地熬到退休。然後就可以回家踏踏實實地拿著退休金安享晚年。周沛給楊一鳴簡單介紹過福利院的情況,告訴他福利院的孩子心理問題雖然多,但是並沒有太過危險或者危重的,大多是孤獨、嫉妒、缺乏安全感等,說起來自卑是最多的。自卑這事兒其實不太好說,有人自卑的結局就是怯懦多疑,有人自卑的後果反倒會過分自傲敏感,暴躁易怒。周沛告訴楊一鳴,跟院長彙報的時候報喜不報憂就行,老太太年紀大了,經不起驚嚇。除非真有什麼大問題,否則還是讓她老人家的血壓和心髒保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比較好。
楊一鳴求之不得。他都已經算計好了,等一會兒跟老太太打個招呼,然後去跟孩子們聊會兒天,再去跟看護們聊聊,爭取三個小時搞定。
推開院長辦公室的門,楊一鳴看到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看來這福利院院長的活兒是真不好幹。楊一鳴不想給老太太添麻煩,於是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的來意。教委心理組來輔導是常規工作,張院長很快就通知工作人員把孩子都集中到活動中心,然後把心理室準備好。楊一鳴笑著道謝,這時有人敲敲門走了進來。
好香!
楊一鳴抽抽鼻子,立刻聞到一股濃鬱的甜香,是楓糖牛角麵包剛出爐的味道。他立刻就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早飯,這會兒餓的能吃下去一個蛋糕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