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裏,梁國興坐在辦公室角落的黑色沙發上,見梁知璿他們來了,趕緊站起來,兩手緊張地在身側搓了搓:“小璿啊,是不是又耽誤你工作了?我讓他們別叫你過來的,其實沒什麼事……”
梁知璿耐著性子安撫他:“沒關係,我下班了。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是到銀行去辦事的……”他聲音越說越小,五六十歲的老人,竟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惶惶的,又看看她身後的雷霄明,“這位是?”
“他是我同事。”梁知璿一點也不想看他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人和事上去,雷霄明倒是很有禮貌地問候他伯父好。
民警向他們說明了情況,梁知璿才明白父親是到銀行櫃台辦理取款,結果發現存折裏的錢取不出來,他就跟櫃員吵了起來。
“這兩張卡都設置了密碼,可他不記得。存折用戶不是他,可他又拿不出有效的身份證件,我們就隻好把他帶回來了。”民警解釋道,“老人獨自去銀行常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你們好好跟他說說,以後盡量不要讓他一個人去銀行,這也是為你們財產安全著想。”
言下之意,老人還容易稀裏糊塗被騙。
可梁知璿幾乎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一般的老人也就罷了,可父親做了一輩子的會計,常年跟銀行打交道,公司賬戶、個人賬戶在他腦子裏都有一本清楚的帳,絕對不會弄錯的。何況他也不是真到了七八十歲的年紀,還不到六十歲的人,在當今社會不過算是踩在中年的尾巴上。
“爸,究竟怎麼回事?你跟我說實話……”她聲音都梗在喉嚨裏,實在是後怕,當年他偷了穆崢公司的錢就是這樣遮遮掩掩的樣子,“你是不是又惹了什麼事,還是又欠了誰的錢?”
梁國興沮喪地垮下嘴角:“不是,我就是……忘了密碼。你媽媽的身份證,我又沒帶在身上。”
梁知璿拿過他手裏的東西,存折果然是她媽媽生前辦的,裏麵其實已經沒有錢了。當初為了堵上公司賬務的漏洞,他們傾家蕩產,所有能想到的錢都拿出來,能借的人家都去借,哪還會有得剩呢?
而且媽媽已經去世好久,身份證早就注銷了,又哪有帶不帶這一說?
她怔在那裏,還是一旁的雷霄明開口道:“伯父,你想取這些錢,做什麼用?”
“賬單啊……對了,賬單!”梁國興恍然大悟似的,從賬本袋裏翻出一張紙遞給梁知璿,“這個好像到期了,要還款的。”
她接過來,是被弟弟刷爆的那張信用卡的賬單。
她攥緊了手,掌心的汗水浸濕了紙張的一角,梁國興沒有察覺,絮絮道:“怎麼會欠這麼多錢的,是醫院來催的嗎?”
梁知璿抬起頭:“什麼醫院?”
雷霄明拉了她一下,自己問道:“伯父,這兩張□□的密碼你是不記得了嗎?”
梁國興似乎有些尷尬:“……太久不用,所以忘記了。”
“那伯母呢,她知道密碼嗎,怎麼沒跟您一起來?”
梁國興似乎愣了好久,才像緩過神兒來似的,說:“哦,她……她去世了,走了好幾年了,來不了了。”
說完他慢慢坐下,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精氣神一樣委頓下來,再也不肯抬眼。
“爸……”
梁知璿已經很久不曾見過父親這副模樣,又訝異又擔心。雷霄明卻已經把她拉到門外,籲出一口氣才道:“最近你爸爸經常這樣嗎?健忘、記不清時間、不認人?”
她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不過想一想,好像是有一些跡象的,比如他燒菜總是不記得有沒有放鹽,有時菜是淡得沒有一絲鹹味,有時又鹹得難以下咽。她本來在家吃飯的時間也不多,後來梁文東也就漸漸不在家裏吃了,難得姐弟倆聚齊了在家吃一頓,父親說要做這樣那樣他們愛吃的菜,和最後端上桌的也總是完全不一樣。
他們都以為他是不上心,或者嫌麻煩,畢竟母親走了以後他就一直是神不守舍的樣子,花了好久才慢慢走出來,對生活喪失熱情也是有可能的。
隻是他們都沒想到,他是不記得。
雷霄明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沉聲道:“你要有點心理準備,盡快帶伯父去醫院看看,他有可能是患了老年癡呆症。這種病最初的表現就是健忘,記憶混淆,到後麵可能會連人都不認識,生活無法自理。”
她心口狠狠一震:“老年癡呆……可是我爸爸還不到六十歲。”
“我奶奶當年得這種病的時候,也才剛剛六十出頭,世界上更年輕的患者還有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並不完全跟年齡相關。所以才讓你帶他去醫院確診一下,我有熟悉的專家可以介紹給你。”
梁知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現在才明白父親的那種無力感。記憶全都模糊,直至消失,最後不認識自己最親近的人,認識不認得自己是誰,活在混亂的時間和記憶片段裏,然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