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空擔心一場(1 / 2)

陳為立刻噤聲,躬身小心地退了出去。房門關閉之前,他瞥見公子的指尖輕叩軟椅扶手。陳為垂下眼,掩上門侍立房外,他知道,每當公子要做決斷的時候,總會不經意做出這個動作。

桌上散落著幾截焚剩的蠟燭,新燃起的燭火柔和明亮。

左邊的宣紙薄薄一遝,潔白如雪。右邊的宣紙越堆越厚,每張都布滿字跡。

夏雲依就著燭光,伏案疾書,良久,直起身舒了口氣。

什麼樣的藥需要什麼火候,推拿什麼經絡穴位更助康複,是寫給陳為的;哪種脈象用哪種藥更好,是寫給下任醫者的。卻惟獨沒有一個字,是寫給她的病人。

她看著寫好的厚厚一遝叮囑,忽然想笑。

他說,陳為很囉嗦。沒想到,如今她竟也像陳為一樣囉嗦,或許,更加囉嗦。

以前沒有她在,診病問藥不也一樣進行麼?

‘因為有了夏姑娘’,看起來,她真的太把這句話當真了呢,像個傻瓜一樣,醫囑寫得長篇累牘。

很想笑,動動嘴角,卻笑不出來。她揉揉眼,怎麼覺得眼眶發酸?許是寫得太久了吧,一定是的。

還沒寫字的素箋隻剩幾張,她慢慢伸出手,拈一張鋪在麵前。

每個人都留了叮囑,是不是也該給他留句話呢?她提筆蘸墨,懸著腕卻寫不下去。這句話,要說什麼?

蘸飽的墨從筆尖滴落,在素箋上暈開。

她愣了愣,揉皺丟在一旁,又換一張。筆尖離紙半寸,仍舊落不下去。

濃墨再次滴落,她看著紙上的墨點出神,忽然笑了下。

何必多此一舉呢?既已決定不辭而別,何必留書矯情言辭?走便走了,再過月餘,換上幾次醫者,也就像她從未來過一樣了。

她再看一眼桌上的醫囑,放下筆,吹熄了蠟燭。

劉家莊一如往常,劉銘煥和容闕已經不知道去哪了,那些仆人仍是精心伺候,隻是總感覺多了幾分疏離。她閉目苦笑,庸人自擾,是她自己想多了而已。

“夏神醫,我給您說啊,我最近火大,不順心的事兒忒多。我家那個兒媳婦,就是一個”

聽內容,像是來訴苦的。

“兒子衙門當差,也不省力。今天拿賊,明天追凶,我在家裏這個擔心啊”

這是個燒柴火的大神,十分健談,滔滔不絕,話題扯得漫天,“特別是這兩天,聽說要抓什麼紅線蜘蛛?兒子天天忙不著家,我這個心啊,提到嗓子”

她猛睜眼,紅線蜘蛛?

“那什麼蜘蛛不是好惹的啊,聽說是墨家報的官,就因為那些蜘蛛去殺他家表少爺,去墨家裏殺人啊”

她心一抖,呼吸凝滯。

“夏神醫?夏神醫?”大嬸小心招呼。夏神醫怎麼了?忽然臉色蒼白,怪嚇人的。

“您是累了吧?不如進去歇歇?”大嬸殷勤上前,伸手去扶。

嘭!她剛靠近就被推開,踉蹌後退之間,他看見那張蒼白麵容上流露的驚慌失措。

風飛快掠過臉頰,夏雲依一路疾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醫館出來的,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跑在大街上,雙腳仿佛不由自己。

終究還是連累了他。那她的不辭而別還有什麼意義?

思緒一片空白,她越跑越急,胸口悶堵。

他應該沒事,陳為是個高手,和他寸步不離,所以,他一定沒事,絕對沒事!

熟悉的大門就在前麵,她徑闖進去,直奔後院。

後院靜得嚇人,臥房敞著門。她驟然止步,僵立門外,如遭雷擊。

血,滿地是血。

幹涸的血跡暗紅發紫,空蕩蕩的房內一片狼藉。她晃了晃扶住門框,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墨言——”

她掉頭奔向西廂,聲音顫抖。

西廂空無一人。

她回身再奔跨院,腳下踉蹌。

跨院依舊無人。

“墨言——”

書房沒人,花廳沒人,軒閣沒人,藥廬沒人整座別院死寂無聲,沒有任何動靜回應她的呼喊。

“怎麼了,怎麼了”她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走在後院。人呢?人呢?

撲通!腳下虛軟,她跌倒在地。緊繃的神經一下斷了,她趴在地上,隻覺渾身脫力。起不來,也不想起來。

不在了

已經不在了麼?

周圍死寂沉沉,隻有風無聲掠過。她動也不動,和這片死寂融在一起。

叮叮當當

細微的響動隨風飄來,她驀地坐起,望向藥廬。

紫芝要取走,雪參要取走,很多藥材都得取走。果然還是這邊的藥廬更齊全些,陳為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