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3(1 / 2)

九月的塞北,廣袤的綠被秋風染上璀璨的顏色,成了無邊無際的暖黃,羊群歡快地跑過,牧羊人騎馬追在後頭,懶洋洋地提著用來驅趕羊群的長鞭,眼神放空。

盡管才九月,這北地的風卻也能吹得人渾身發涼,葉承謙將頭上的皮帽又向下扯了扯,打個哈欠,繼續追在羊群後頭顛兒顛兒地跑著,分不清是他在放羊,還是羊在遛他。

轉眼也在塞北過了快有十年了,曾經的一身風華早就被塞北凜冽的大風吹成了頹廢,長安城的富貴與繁華猶如南柯一夢,如今都已記不起葉府的門楣是何種模樣。

那一日葉承謙從葉府離開,打馬往皇宮裏跑,心知那是自尋死路,卻也想尋著那個人,與他在一起,不成想半路他就被人攔下,都沒來得及弄清狀況,就被打暈了帶走。

再醒來時,他就已經在往北去的路上了,經同行人的解釋,葉承謙才知道是蜀王安排了人送他出城,還留了一封信給他。而那時,京城裏的一切都已經結束,悄無聲息地結束。不久之後,皇帝昭告天下,蜀王暴斃。

蜀王留下的那封信,葉承謙連信封口都沒有拆開,當晚就丟進了篝火裏,燒成了灰。篝火明亮,火光中,葉承謙似乎看到了那些過往。

初見那個人是在國子監,他們同在國子學,又因年齡相仿而被安排在同一時間上同樣的課程。他是左諫議大夫的兒子,乖巧聽話,聰慧沉穩,每日都完美地完成博士們留下的課業,雖然沒有人知道那些都是他花錢請別人寫的。那個人是皇帝的兒子,不學無術,不守規矩,每日上課睡覺下課打架,盡管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總是躲在弘文館的一角,津津有味地讀著那些連他都覺得晦澀難懂的書。

兩人的第一次交談,是那個人誤傷了他的弟弟,他便花錢請人把那個人堵在巷子裏揍了一頓,他本隻是躲在一旁偷看,卻不知怎的就被那個人發現了。

從那以後,那個人潑皮似的人就賴上他了,有事兒沒事兒都在他身邊打轉兒,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走,且對方還是個皇子,他隻能歎自己倒黴。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年,兩年,三年,那個人總是在他的身邊,他逐漸發現他們意外地誌趣相投,他逐漸地發現他們很像,那個人明白他的追求,他也知道那個人想要的。

他們就在那樣的日複一日中成了朋友,可他所懷抱的情感,卻漸漸地變了樣。

那個人娶妃後的第二年,他也成了親,娶了個溫婉賢良的女人,他在一次酒醉時誤吐心聲,原以為那女人會恨他,結果那個女人卻什麼都沒說,像是從沒聽說過那件事情一樣,繼續跟他過著平凡的日子,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兒子出生後,他終於發覺他的人生該以家人為主,他是注定得不到那個人的,可他的妻、他的子卻在他的身邊,是屬於他的,於是他疏遠了那個人,專注地做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

然而那個人終究是不肯放過他,突然登門造訪,邀他一起謀劃大事。

其實要做什麼並不重要,理由是什麼也不重要,他隻知道那個人的請求他終究是無法拒絕,那個人不需要他時,他可以像是不存在一般生活在遠處,不會靠近,而那個人需要他時,他便一定會去往那個人身邊,無法遠離。

那是一條思路,他早就知道,因為那個人的性子並不適合稱帝為王,可那個人想,他便全力相助。

一隻羊突然跑偏了,葉承謙收回神思,跑馬追上,揚鞭一甩,便將那隻跑偏的可憐羊羔趕回了羊群。

若有人瞧見這一鞭,必大加讚賞,然而天高地闊,連跑在前麵的羊群都隻能聽見鞭聲,瞧不見那一鞭有多麼精彩。

收好長鞭,葉承謙就又恢複了那懶洋洋的模樣。

當年,那個人本是安排將他送到關外,可他卻選擇留在了關內。這西北雖不是他生長的地方,可到底還是在一國之內,他已是孑然一身,沒了家,若再沒了國,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下了。

葉承謙也曾問自己後不後悔,可不管如何責問自己,葉承謙的心中始終一派淡然。

葉承謙想,他大抵是不悔的吧。

人這一生,總是在選擇中前行,舍一得一,能成兩全其美之人,必都是老天眷顧,顯然,他葉承謙並不是受老天眷顧之人,相反,他興許是受老天嫌惡的,愛他的被他舍棄,他愛的離他遠去,到頭來,他所盼所求盡數落空,什麼都沒剩下。

可他依舊不悔,一切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隻是每當夜深人靜隻能聽見帳外風聲呼呼時,葉承謙也會憶起長安城的青磚紅瓦,每當歉收之年隻能嚼著幹硬的肉幹過日子時,葉承謙也會懷念長安城的溫湯熱餑,每當瞧見別人家兒女成群歡笑跑過時,葉承謙也會思念那個被他舍棄的兒子。

葉承謙覺得葉逸像他,也是個傻子,雖然事到如今葉承謙自覺沒有資格再為葉逸做任何事情,但他依舊會日夜祈禱,祈禱他唯一的血脈能安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