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希望夏侯沛可以豁達大度。這豁達大度,自不是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而是不要揪住不放,在事後仍怨憤不開懷。身在朝堂,身在後宮,時刻與陰謀詭計為伴,若不心硬,若不果斷,是過不下去的。皇後隻希望,在這許多坎坷與艱難中,夏侯沛可以不糾結,不執著,心懷寬廣,盡可能地過得自在。
夏侯沛盯著侍從將她那瓶寶貝梅花捧下去,確認沒磕著沒損傷,才收回目光。扭頭看向皇後,便見皇後目光柔和地看著她。那眼神太過溫柔,如月華,如清風,夏侯沛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愣愣地睜大了眼,呆呆地仰頭看著皇後。
皇後早知道重華在外穩重明理,到了她麵前,總是時不時發個呆犯個傻,這也好,她總還是個孩子,應該有孩子的天真與無憂。
皇後笑了一下,道:“今日廚下有很好的炙牛肉,你留了晚膳再回罷。”
夏侯沛忙不迭地答應,心裏還在回味皇後方才轉瞬即逝的溫柔,相比之下,連她最愛的肉,都顯得沒滋沒味起來。
冬天夜□□得早,天空灰蒙蒙得,漸漸飄起雪來。
夏侯沛站在窗邊,看著外麵黑夜中雪花依稀可見的影子,心道,再過幾日便是正旦了。泰始年進入了第十四個年頭,不知會又怎樣的情形變化。
到了古代,才明白什麼叫做節奏緩慢,變化都在潛移默化之中悄然進行。幸而,夏侯沛也習慣了,她在原來生活的那個時代有牽掛的人,有來不及完成的事。剛來的時候,也會想起,到現在,將近十年過去了,在光陰的無情掩埋下,一切都似乎微不足道起來。
她如今在乎的隻有阿娘,隻想她們兩個,能將日子過好,不受製於人,不為人所害。
阿娘對她好,她自然也將阿娘放進心裏。夏侯沛覺得,這就是以心易心,
夏侯沛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便有宮人來喚她:“十二郎,可入席了。”
她的炙牛肉!夏侯沛眼睛一亮,跑了過去。
冬日晚膳,不能少的便是一道熱騰騰的湯品。
一食案的佳肴,夏侯沛先喝了碗熱氣騰騰的湯,喝得胃裏都暖融融的。
晚膳進到一半,有宦官走了進來,低聲稟道:“聖人在宣室用過晚膳,去了薛美人處。”
說罷,抬眼看皇後以求指示,皇後道:“下去吧。”
宦官便退了出去。
殿中人皆無異色。夏侯沛咽下口中的食物,道:“這薛美人是何人?往日不曾聽聞。”
“就是你在漢王處所聞那位奏琴者。”皇後道。
因有王子在,突厥事便多少有了底,加上正值年關,時節喜慶,漢王便趁時將那女子獻了上來。
夏侯沛皺了下眉頭,才多久,便得榮寵,得封美人,果然值得漢王鄭重以待。
父親的私事,兒子是不好過問的。夏侯沛內心糾結起來,不時看看皇後。
皇後本不願與她多說,隻讓她這擔心的目光看得無奈,簡短道:“別看了,與我不很相幹。”
被這一點,夏侯沛頓時反應過來,真是關心則亂,理智上來講,該擔憂的當是那些妃妾,要被分去榮寵,與中宮是不大相幹的;至於感情,滿後宮的女子都是聖人幸過的,阿娘若是吃醋,哪兒吃得來過呢?
夏侯沛也不知怎麼,忽然就鬆了口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兒多慮了。”
皇後沒再多言,待用過了晚膳,方與她道:“聖人後宮事,你勿插手,若察不妥,來訴與我。”
夏侯沛明白,她插手父親後宮的事算什麼呢?而皇後要管,便是名正言順的,乖巧地說道:“兒省得。”
隻是那位薛美人出身藝技,乃是下賤之人,縱入宮得幸,也不當得此高位。美人雖不及三夫人不及九嬪,也是爵比千石以下了。夏侯沛直覺就是那女子不簡單,她道:“那薛美人……”
“我心中有數。”夏侯沛剛起了個頭,皇後便截斷道。皇後要往一個新入宮的妃妾宮中安人,實在容易的很。
夏侯沛也道:“漢王那裏,兒使人看著。”
皇後一笑:“漢王無能為,不必費力。”夏侯沛手上才幾個人?不要用在無關之處。
夏侯沛不解。
皇後斂了笑,看著夏侯沛,沉靜道:“不止漢王,諸王府中都有聖人的人,一舉一動,俱在聖人掌控。”
夏侯沛吃驚地微張開嘴,漢王不問朝政,亦不常與朝臣往來,若不是這回他進上的薛美人晉升太快,她是萬不會去留意他的。就是這樣一個隻圖逍遙自在的宗藩,聖人也不放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