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淋漓。
下過一日,便停了下來。
到隔日,日光複現,與來時一般如灑金般亮閃閃的灑滿山頭。看著仍是清涼的樣子,可呼吸間卻有一股涼意。民間常道一場秋雨一場寒,並非說說而已。
一群貴介子弟因雨在營帳中悶了一日,待天一晴,便又上馬挽弓,衝入禦苑中,盡興獵殺。
夏侯沛一早去向皇帝問過安,也上得馬去,因她上一回遇刺,身邊侍奉的人皆是心有餘悸,崔驪是中護軍,奏過皇帝後,特調了一隊羽林精兵與她。
這幾年,崔素有中書舍人升遷散騎常侍,參與論政,崔驪為中護軍,可調動羽林,崔質道由車騎將軍遞進為驃騎將軍,其他崔氏子亦多進益,就是崔玄,仍舊無官一身輕,四處浪蕩。
總體來看,這是一個蒸蒸日上的家族,又或者說,這是一個始終保持鼎盛的世家。
這回,浪蕩的崔玄也跟著來了。
年近四旬,崔玄保養得甚為得宜,發上一根銀絲都見不到,比他稍長幾歲的皇帝,滿頭青絲間已摻雜了白發。
騎在馬上,崔玄就如臥於高台,慵懶而適意。
二人在密林間穿梭,隨意地說著話,侍衛不遠不近地綴在身後,不時有歡呼聲透過林立的樹叢,傳過來,是獵到野物的歡喜雀躍。
夏侯沛一手持弓,一手拉著韁繩,她眼尖,看到灌叢間躥過一團小小的黑影,迅速從箭囊中抽出箭來射了過去。
侍衛打馬上前,從灌木後拎出一隻雉雞來。
“十二郎好眼力。”崔玄樂道,一夾馬腹,小跑上前,仔細看了看那雉雞,挺高興道:“燉來吃,定鮮美。”
夏侯沛還有什麼說的,自然奉送。
“聽聞聖駕明日便要回鑾。再要這般暢快奔馳,便要等明年啦。”崔玄悵然道,顯然是為夏侯沛,他閑雲野鶴的,什麼時候都來得。
夏侯沛倒沒什麼可惜的:“我還是喜歡宮裏,出來久了,很是掛念。”宮裏有她的牽絆,那人永遠都出不了那所金碧輝煌的宮宇,她愛自由,也願為她放下自由。
崔玄做出萬分驚訝的模樣:“十二郎真是與眾不同啊。”宮中尊貴不假,可十二郎生於斯長於斯,早該視富貴如無物才是,且宮中拘束,哪兒如宮外自在?不然,那些皇子何以總想著開府?出了宮非但能做主的地方多了,連接觸起朝臣都便利萬分。
夏侯沛淡淡笑道:“阿舅年歲大了,性子仍舊促狹。”
崔玄擺手,不悅道:“殿下真是無理,怎好隨意提人年歲。臣就是知天命之年,也是青春不減的。”
夏侯沛不禁笑了起來,照著阿舅這心態,倒是極有可能,
接下去一路,又獵得幾樣小東西。
到了歸營之時,崔玄忽然道:“過幾日朝上當有風波,殿下請留意,可別勿中流矢。”
他說的肯定,夏侯沛知定是崔氏聽見了什麼風聲,便問了一句:“風起自何處?”
崔玄四下看了一看,捋須一笑,這笑頗為高深莫測,口中悠悠吐出兩個字來:“交節。”
交節,是一地名,位於豫州,是一小郡,其不凡之處,在於這是豫州糧倉,豫州之糧多積於此,而距此不遠,便是齊昌,齊昌有駐軍十七萬,是除廣陵又一要塞,若夏楚開戰,必有一路軍是自齊昌發出的。齊昌軍糧,十之七八自交節出。
夏侯沛一聽到交節二字,便立即明白其中要緊,她眉間陰雲漸起,道:“可別耽誤了兵事。”
崔玄淡淡地笑著:“不致於,他們好歹有分寸。”
聽崔玄這語氣,再想到交節郡守孟季興本是東宮右庶子,乃是天然的□□,夏侯沛眉心一跳,頓時明白,這又是衝著太子去的。
翌日,聖駕回鑾。
夏侯沛騎在馬上,行走於官道。
兩旁原野寬闊,麥子隨風而搖曳,來時尚且翠綠,經一場秋雨洗滌,綠意漸淺,過不了多久便要成為金燦燦的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