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沛率軍遠征的那一日,是一個明媚春日,君王出城送,旌旗蔽青天;如今她得勝歸來,仍是一個春日,山路斜,杏花香,黯黯天日陰雲蔽。
京外驛站,夏侯沛沐浴更衣,身著朝服,足蹬雲履,麵容肅穆,周身井然,因戰場曆練而來的正氣浩然令來迎她的大臣頻頻稱讚。
夏侯沛連趕了大半月的路,昨日飛馬到此,在這驛站俗了一宿,洗去一路風塵,整理著裝,預備麵見天子。皇帝以秦勃為正使,大理寺卿與大鴻臚魏會為副使,持旄節而來,迎秦王沛入京。
秦勃宣詔,詔中是一些勉勵讚賞之語,之後便是令夏侯沛入宮參拜天子。這是理當之事,種種繁瑣,皆是程序罷了。
宣完詔,秦勃等三人拜見秦王,夏侯沛笑道:“免禮。”
秦勃等亦具朝服,直起身來看夏侯沛,見她較兩年前,眼峰內斂,唇角微揚,看起來,自信而不失沉穩,如璞玉,經鍛造,打磨,雕刻,終成一方美玉,風華無雙,中外具瞻。
秦王回京便好。這些時日聖人所為,讓人瞧得眼皮直跳,心驚膽戰,而周王,原也是得師長交口稱讚的,被皇帝養了幾天,便有些不知所謂起來。著實是亂。
秦勃這般想,口上自不會如此直言:“陛下候殿下多日,殿下不宜耽擱,快快入宮拜見,方是正經。”
此時也確實不是說話的時候,魏會在旁,微含笑意,隻憑秦勃眼色行事,此時也道:“臣已令人置車馬。”他頓了頓,笑意更深:“殿下凱旋而歸,立不世之功,入城,必有百姓圍觀王駕,擲果盈車。”
秦勃與大理寺卿聞此皆笑,夏侯沛笑稱:“不敢當,大鴻臚過譽。”
走出驛站,向北望去,三十裏外便是洛陽城。
夏侯沛一閉上眼,便如置身於那滿城繁花,這座她心心念念的城,城中有她夢牽魂繞的人,她終是回到這裏。
而長秋宮早已裝扮一新。
一則則消息穿過重重森嚴的宮門傳來。
“十二郎已過朱雀門。”
“十二郎入太極拜見聖人。”
人人都興奮而緊張,不時朝門外張望。
人去了兩年,中有鴻雁傳書,可夏侯沛總是報喜不報憂的,不知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可曾消瘦,可曾長高,行軍路上風吹雨淋,哪怕夏侯沛不曾描述,皇後也知她必是受了不少罪。
端坐於榻上,她的神態是鎮定的,攏在寬袖底下的手無意識地擰緊了帕子。
並沒有等太久,入太極殿的消息傳來不多時,夏侯沛的身影便出現在長秋宮端儀高闊的宮門外。
皇後一喜,從榻上站起,迎出兩步,旋即一憂,計算時辰,重華在太極殿隻待了至多一盞茶的功夫,如此輕慢,不論是於出京多時的皇子而言,抑或於凱旋回朝的元帥而言,都極不相宜。
這一喜一憂,在夏侯沛跨入中庭那一刻皆化作了滿腔欣悅。
夏侯沛快步走來,看到皇後,她更是加快腳下的速度。
久別重逢的狂喜激蕩在夏侯沛胸間,她知自己見到皇後勢必難以自抑,卻萬沒想到,光是踏入這座熟悉的宮宇,便足以心潮難寧。
夏侯沛三步並作兩步,撲進皇後懷中,跪倒在她腳邊:“阿娘,兒回來了。”
皇後喜不自勝,彎身扶她,她沒有說話,夏侯沛抬頭,卻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
“阿娘……”夏侯沛心動悸動心神俱顫,她喚了一聲,牢牢握住皇後的手,抬著頭呆呆地看她。
見她高了,瘦了,因錘煉挺拔精神了,麵容也脫去了稚氣,有了棱角,變化如此之大,她的性情卻仍是原樣,時不時便呆模呆樣。
皇後想笑,卻從心底猛然襲來一股難以抗拒的心酸,她閉了下眼,暗歎了口氣,複又睜眼,心平氣和道:“地上很暖和嗎?快起來。”
夏侯沛忙站起身,仍舊拉著皇後的手沒鬆開,也不知是有意還無意,皇後抽手時,她緊了緊手,笑道:“許久不見阿娘了,兒心中一直沒停過想念。”
殿中遍立宮人,皇後道:“也該想想王妃,她一人支撐,殊為不易。”
夏侯沛緊挨著皇後坐了,聞此,一笑:“二郎那事,她想是嚇壞了。”眼見鄭王妃這般零落,焉能不兔死狐悲。
夏侯沛出京前留了不少人與秦氏,許她自行調配,聽聞夏侯恕反的那一日,她聽聞風聲,親去晉王府將周氏接了去,又以親衛將□□圍得鐵桶一般。
“她沒經過事,膽小些自是難免,我觀她平日行止,甚為妥帖。”皇後說道,且還有越說越深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