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調查小組的工作說是保密性質倒也不至於,但想要調查出點實在的東西,不深入到基層的生活中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他們幾個說到底不過是突然闖入一個陌生而完整城市體係的外地人,沈瓊寧現在還算有點曝光度,每每到一個新城市時,工作其實都不大好開展。
是以必要的潛伏也就難以避免,陸遠書接到沈瓊寧打來的電話時剛下了一節大課要回辦公室,夾著教案下了樓梯,走過操場上一排帶著積雪的深綠色鬆樹。這座偏南的城市難得下這麼大的一場雪,踩在腳下發出踏實的悶響,學生們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神情激動地拍照留念。
“你們現在在哪兒?”他問,辨認出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種悠長的樂器聲,忽遠忽近,聽得不真切,隻能辨認出調子很悠揚。
“祖國北方,借住在當地牧民的家裏,你是不是聽到聲音了?這裏的人很多都擅長樂器啊,不用放牧的冬天在帳篷裏非常喜歡吹拉彈唱,文藝娛樂活動極其豐富——我們帶了兩個帳篷,但是太冷了,根本住不了人,當時也不大會生火,現在也隻有小倪學得差不多……小倪!”沈瓊寧似乎發現了什麼,在電話那邊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多穿一點,感冒了沒有精力分心照顧你——”
小倪在那邊哼了一聲,完全沒有搭理沈瓊寧,在沈瓊寧的大呼小叫中,一言不發自顧自走了。
“唉這孩子。”沈瓊寧調戲失敗,抹了把臉,悻悻地歎了口氣,“真不聽話。”
“但是聽上去他比以前好多了。”陸遠書客觀地給出自己的看法,聽見沈瓊寧笑了起來,聲音裏飛揚著滿滿的自信與輕快,擲地有聲地回他:“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跟誰在一塊兒。”
小倪就是當初在孤兒院失去了妹妹的那個少年,沈瓊寧臨出發前去看過他,孤兒院此時麵臨上麵的人員調動,人人自危,幾乎沒有人管這些同樣惶惑不安的孩子。少年看著這個地方的視線冷淡中帶著厭惡,明顯一秒都不願多待。既然心願已了,那對他而言,待在這個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地方確實是種折磨,沈瓊寧有心幫他,但多少有點愛莫能助。
他已經十六歲,遠遠超過了收養的最佳年齡,何況沈瓊寧自己也不符合收養條件,但他又很難被一個希望養兒防老的家庭接納,於是在這麼拖了幾天之後,少年揣著剛辦好的身份證,毅然決然地問她:“我自己出去找工作行不行?我有身份證了,我已經成年了。”
現在正排查得厲害,哪還有什麼地方敢隨便雇傭未成年啊。沈瓊寧拍了拍他的腦袋,歎著氣又揉了下他的頭發:“你也別去到處嚐試了……我幫你問問吧。”
因為他的情況的確也非常特殊,上麵在討論之後居然也就這麼同意了她的報告,大抵多少也是帶著樹立典型安撫公眾的意味。原因不重要,結果順意就好,於是他們到最後出發時又帶上了小倪,他身份證上的姓是孤兒院的眾姓,少年對此表達了隱隱的抗拒,於是他們叫他時也就默契地忽略了姓氏,直接叫他的名字。
小倪雖然讀得書少,但生活技能意外的非常高,對什麼東西上手都很快,帶著經曆大事件過後的洗練與成熟,有時顯得比幾個大人來得還要可靠。不過就是性格還是有點別扭,常年冷著一張臉,多少天不笑一回,沈瓊寧對此毫不留情,見麵就要千方百計地逗他。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應付這些半大孩子特別有一套。”北國的天氣比她待慣的城市要冷上許多,沈瓊寧凍得鼻尖臉頰都是紅的,穿著厚棉衣蜷縮成一團,沒幾分鍾就要換隻手拿電話,凍得牙齒都在打顫,事無巨細地跟陸遠書抱怨,“其實我很不耐煩哄小孩兒,太鬧了,又不聽話,隻會添亂。”
陸遠書笑笑,對她的抱怨不置可否:“秦鳴前兩天又來玩,結果沒看見你,挺難過的,抱著球球一頓折騰,把球球的毛弄掉了不少。”
“讓他不要太想我——”沈瓊寧順口接了一句,話說到一半聽到了陸遠書的後半句話,頓時柳眉倒豎,“讓他把爪子從我的狗身上挪開,柯基沒有毛並不好看!我回去要是發現球球瘦了的話先揍你再揍他!”
行啊。陸遠書失笑,在沈瓊寧看不到的地方,前行的角度頓了一下,輕描淡寫地問她:“那你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