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笑道:“誰來救駕?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好嫂子打發人瞧瞧著這會子可能弄出點什麼東西來給我們做宵夜。”
王熙鳳心道她這邊愁得很,哪有那閑工夫給她們要宵夜去,冷笑道:“你們姊妹兩個要吃個飽飽的,再替他降服我嗎?”
賈璉見王熙鳳要遷怒到迎春、黛玉頭上,唯恐過兩天他舅舅、舅媽依著林如海囑咐來看黛玉時,麵子上不好看,便撩起簾子進來,遠遠地望著王熙鳳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兩個妹妹這樣瘦削,哪裏能降服得了你?”
王熙鳳瞧賈璉還跟他針尖對麥芒地鬧起來了,回憶著才進門那時賈璉的千依百順,握著帕子便放聲哭了起來。
迎春含笑道:“瘦削就不中用了?外頭那個冷子興、周瑞合夥請來的更瘦,不一樣馱著二哥,把二嫂子殺得個片甲不留。”
賈璉眼皮子一跳,這會子,才有閑心問一句:“外頭那個是誰?我瞧著臉生的很。”
王熙鳳也因迎春的話,想到環哥兒那有口無心的一句,疑心賈母跟王夫人串通,要挑撥她跟賈璉,握著帕子冷笑道:“誰?人家的名字響亮著呢,叫做三千兩!”
賈璉怔了一下,知道王熙鳳話裏有話,不好當著迎春、黛玉的麵鬧,便上前作揖道:“好奶奶,饒了我這一遭吧。”
王熙鳳也怕鬧得太僵,下不了台,既然賈璉服軟了,就忙站起身,咬唇笑道:“璉二爺,這可不敢當。”扶著迎春、黛玉肩膀說:“兩位妹妹先回去,一會子就叫人拿著暖酒爐子熬了粥給你們送去。”
迎春、黛玉瞧王熙鳳、賈璉已經和好了,便識趣地走了。
王熙鳳打發平兒提著燈籠去送,站在門邊冷冷地瞥了一眼這又不像奴婢又不像大家閨秀的陌生女子,摔下簾子,見賈璉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便一把將賈璉的手甩開,嗔道:“找你的三千兩去。”
賈璉堆著笑,嘴裏喊著好奶奶湊到王熙鳳跟前,瞧她歪著身子躺在床上,便坐在床邊拿了她的頭發絲逗她,“好奶奶,那三千兩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些說吧,我明兒個就要開始給張家、李家跑腿,你明兒個要跟我說話,我可就沒功夫聽了。”
“稀罕理會你呢。”王熙鳳嗔了一句,側著身子,便把賈環無意中說的話說給賈璉聽,嘴一扭,冷笑道:“瞧見了吧,人人都巴不得咱們兩個夫妻反目呢,我原是信你,舍不得三千兩才要了她,誰知你……哎,咱們要被人算計了,就壞在你頭上了。”說著話,手指就在賈璉額頭上一戳。
賈璉抓住她的手指,看她燈光下淚光點點,不覺慚愧起來,賭咒發誓道:“隻這一回,再沒下次了。奶奶倒是說一說,這三千兩,該怎麼處置?那周瑞從大牢裏出來,丟了體麵更沒了差事,聽說上年隨著他女婿冷子興去揚州販古董去了,怕這人就是他替二太太從揚州買來的。二妹妹素來消息靈通,她那樣說,這事就差不離了。”想到三千兩那如花似玉麵孔,一時走了神,待聽王熙鳳哼了一聲,又忙回神告饒,隻覺無緣無故,給他個身價三千兩的丫頭做什麼?
王熙鳳嘴一撇,“我素來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你叫賴大從二太太賬上偷個一千兩出來,也買個妖精似的女人。”說到報恩,隻覺迎春、黛玉這對小姑子牙尖嘴利、心眼靈活,性子和她投契不說,也能幫著她轄製賈璉。
“給大哥送去?這可不成,大哥呆子一樣,成日跟著山子野描畫山水園子,連當年的心頭肉可人都不惦記了。”賈璉道。
“那就給二老爺送去。”雖是姑父,但王熙鳳瞧王夫人接二連三給她下絆子,知道銀錢跟前,王夫人已經六親不認了,就也索性狠下心來。
賈璉嗤笑道:“還不如給大哥呢,二老爺品行端方……”
“唬弄誰呢,趙姨娘嘴裏的話,早叫我套來了。”王熙鳳手臂壓在枕頭上,斜睨著賈璉道:“就照著趙姨娘,買個更年輕的來,不怕二老爺不上套。”
賈璉枕著王熙鳳手臂躺下,待覺不妥,又怕王熙鳳不依不饒,鬧得他明兒個沒功夫去辦正經事,便點頭答應下來。
二人雖吵了一場,但終究是情投意合的少年夫妻,和好後一夜的恩愛纏綿自是不用說。
次日早起,王熙鳳恭恭敬敬地送了賈璉出門,便大大方方地把王夫人送的揚州瘦馬叫做三千兩,也不說打發人走,也不說用她,就由著三千兩到處地在家裏閑逛。
那三千兩受過多年的教誨,就為了奪取男人的歡心,如今被王熙鳳罰了,又瞧賈璉忌憚著王熙鳳不親近她,思忖著自己花容月貌豈能錯付,因家裏就隻賈赦、賈璉父子兩個,渾身的能耐在賈璉那無處施展,便每每地等賈赦來後院時在賈赦跟前轉悠。
過了兩個月,終於引起了邢夫人的注意,邢夫人因三千兩是賈璉、王熙鳳的人,便趁著一日賈赦、賈璉父子不在,自己臥在床上,逗弄著女兒詠春,就叫了王熙鳳來。
“你叫三千兩老實一些,別沒事四處亂走。如今家裏來了親戚,別把笑話鬧給親戚們看見了。”邢夫人蹙了一下眉。
王熙鳳有意苦著臉,“太太,她是老太太給的,我哪有法子約束她。”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幾曾把老太太放在眼裏過?”邢夫人拍著冰雪聰明的女兒,隻覺既然能生下這一個,就未必生不出下一個,下一個一準是兒子,一揚眉毛,“你設法,把三千兩攆出去。”
王熙鳳為難道:“誰不想呢?但我央了林之孝查了,三千兩的身契不在二老爺那,也不在咱們這,要攆也沒法子。倘若是個良家女子,被咱們這麼賣了,倒是一樁大罪呢。”
“你幾時知道國法家規了?”邢夫人嘲諷了王熙鳳一句,坐起身來問:“當真什麼地方都沒有她的賣身契?我瞧她走路時,那水蛇腰不住地左搖右擺,一準不是個良家子。”
“是不是,誰說得準呢?林大妹妹都說了,三千兩是個琴棋書畫都十分精通的人物,不像咱們,是庸俗脂粉。”王熙鳳垂著手哀聲說。
邢夫人臉色一暗,篤定王熙鳳知道三千兩的身份,不然,她怎麼就給個丫頭取了三千兩這麼個諢名?忽然聽外麵說老爺回來了,就忙整理鬢發,正要出門去迎,隻聽外麵一陣琴聲,須臾,秋月就來說:“老爺去聽三千兩彈琴去了。”
“那老不羞!兒子的丫頭彈琴,有什麼好聽的?”原先邢夫人對賈赦百依百順,如今邢夫人嚐過了得寵的甜頭,巴不得再身懷六甲,再風光一回,眼神陰沉地望著王熙鳳,“你說,那三千兩究竟是什麼人?”
“揚州瘦馬,二爺說是周瑞跟他女婿冷子興去揚州買來的。”王熙鳳低聲道。
若是那三千兩不勾搭賈赦,邢夫人巴不得看王熙鳳的笑話,她是聽說那揚州瘦馬便是柳下惠也勾引得到。但如今有了賈赦,她焉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