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千兩(1 / 3)

有人在乎才好鬧,沒人在意,鬧這麼一場,反倒叫人尷尬得下不了台。

王夫人回憶著先前寶玉脖子上的五彩美玉掉在地上,一家人緊張得什麼似的,如今重重摔一下,都沒人在意,越是回憶,越是覺得委屈。

賈母瞅邢夫人、王熙鳳那眼神,半是看笑話,半是埋怨寶玉在她們家生事,隻叫鴛鴦把玉給寶玉係上,安撫寶玉的話卡在嗓子眼裏也說不出來。

就連寶玉也知道這邊不是他家,鬧了也沒人理會,煞是懂事地不再叫嚷了。

這麼一瞧,黛玉的心就也放下了,見王熙鳳一擺手要領著她出去,怕玄玉被方才寶玉的癲狂模樣嚇著了,忙帶著玄玉隨著王熙鳳出來。

“大妹妹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我進門那一日,寶玉也是這麼發瘋了一回。”王熙鳳笑著,全然不把寶玉摔玉的事當一回事,領著黛玉向她院子裏去,隻瞧她那後院門一開,走幾步就到了玄玉住著的小院,再向西邊走幾步,過一道文竹小門,便是迎春的住處。

黛玉瞧著王熙鳳安排的十分妥當,恰像是他們姐弟兩個都在王熙鳳眼皮子底下一樣,等賈環帶著玄玉向前麵去尋賈璉了,便進了迎春的屋子,瞧屋後翠竹竿竿,風吹來沁涼一片,心裏感歎了一聲,已經知道先前傳得十分玄乎的通靈寶玉,已經失靈了;且賈赦一房,似乎很不把賈母當一回事……一時間,感慨起骨肉親情,怎會冷落到這地步,聽見一聲嬉笑,抬頭見一塊其勢若犀的山石後,迎春走了過來,便忙迎了上去。

“一猜,就猜到你在琢磨著老祖宗的事。”迎春拉著黛玉向房裏去,先請她在榻上坐著,便拿著繡繃子,去繡花。

黛玉看她是用手指粗續的絲帶繡花,那一朵牡丹花像是從繡繃子裏開出來一般,煞是惟妙惟肖,接了一盞茶握在手裏,聽窗外她的陪讀丫鬟雪雁、霜鵲已經跟迎春的司棋、繡橘熟絡地說起家常來,抿了一口茶水,看迎春繡花,歎道:“雖我才來,不該說什麼,但老祖母未免太可憐了一些……方才,竟是老祖母沒發話,璉二嫂子便把我們帶了出來。”

迎春料想這邊的許多事,賈敏未必肯說給黛玉聽,便一邊繡著花,一邊道:“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二嫂子原本對老太太、太太是一樣的敬重,就連太太當初有了五妹妹,存心作踐她,她也忍了下來。要不然,老爺如今肯叫她避開太太,管著一家大大小小的事?至於老太太……”略頓了一頓,在黛玉耳邊道:“等著瞧吧!嫂子進門後一直操持家務,還沒有個好消息,老太太、二太太一準盤算好如何對付她了,環哥兒嘴裏那三千兩銀子的身價,指不定就是衝著二嫂子來的。”

黛玉早聽來接她的人提起過賈母跟著賈赦住,卻把銀錢都給了賈政,饒是心腸軟,也覺得賈母未免有些自作自受了,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也該盡量公允一些。

“林姑娘,”賴嬤嬤從外頭領著賈母身邊的鸚哥走來,走到黛玉跟前,便叫鸚哥給黛玉磕頭。

“這是……”黛玉遲疑了一下。

賴嬤嬤笑道:“這是老祖宗賞賜給姑娘的,老祖宗說姑娘一路勞累了,就不必去謝恩了。”

長者辭不能辭,黛玉起身對賈母的院子拜了一下,便問賴嬤嬤:“玄玉那也有嗎?”

賴嬤嬤笑道:“璉二奶奶說玄哥兒還小,何至於像寶二爺一樣,弄了一堆的丫鬟在屋子裏,如今且用她的丫鬟就夠了。璉二奶奶這話才回給老太太,老太太便給了璉二爺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

黛玉疑惑道:“二嫂子收了?”

“那可不,璉二奶奶還親自去謝恩呢。”賴嬤嬤堆笑說。

黛玉疑惑王熙鳳既然不怕賈母,能替玄玉把個丫頭推辭了,怎麼不肯替賈璉也推辭了呢?虛扶了一把叫鸚哥起來,見她圓圓的臉龐、圓圓的眼睛,模樣煞是聰慧伶俐,叫鸚哥這個名反倒委屈了她,便笑道:“我狂妄一些,給你改個名,你就叫紫鵑吧。”

“多謝姑娘賜名。”紫鵑站起身來,又對迎春一拜。

迎春笑看著紫鵑,意有所指地道:“湘雲得了翠縷,便每每被翠縷教唆著來尋寶玉玩笑。你可千萬別那麼著,不然我這一屋子的東西,都叫寶玉搬走送給湘雲了。”

紫鵑不解其意,賴嬤嬤疊著手跟著笑了,笑過了就對迎春、黛玉道:“恰賴二隨著蓉哥兒從南邊過來,順便捎帶了一些楊梅回來,等會子打發人給兩位姑娘送一筐子來?”

“多謝嬤嬤了。”迎春謝了一句,叫司棋送賴嬤嬤走,瞧黛玉一直看她的絲帶繡,便把繡繃子遞給黛玉,隻看著她繡。

黛玉倒也聰慧,瞧迎春繡了幾針,因瞧著不大講究什麼針法,便也像模像樣地繡了起來,晚間被賈母叫去用飯,便叫了玄玉一同去,吃飯時,聽賈母話裏話外,總不免要刺探問起林家如今的產業,心裏難過了一回子,略吃了幾口飯,送玄玉回了王熙鳳屋後,便自向迎春這來,一路奔波,也睡不著覺,瞧迎春還在繡花,便在她邊上坐著瞧她繡。

不覺間,竟坐到了二更天上,人越發地精神起來,冷不防地聽見隔壁院子裏咣當一聲,黛玉疑惑著,便看向迎春,喃喃道:“聽哭聲裏的話,像是揚州的口音。”

迎春繡花的手一頓,依稀聽見一聲啜泣,便對黛玉笑道:“這下子,你放心玄玉了吧,我們家地方小,隔壁屋子裏有什麼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璉二哥、璉二嫂子院子裏的動靜?”黛玉遲疑了一下。

迎春點了點頭,忽然聽見賈璉的一聲怒斥,眉頭便跳了一下,知道賈敏一死,賈璉、王熙鳳這兩口子沒了轡頭,心就不似早先那麼齊了,笑著問黛玉:“要不要隨著我去勸解勸解?”

林家人口少,黛玉不曾遇上這樣的事,但見迎春要去,琢磨著自己隻管亦步亦趨地跟著去總不會出錯,於是點了點頭。

迎春、黛玉便披著鬥篷,不打前麵邢夫人屋子前走,隻穿過後門繞到賈璉院子後,一推門,見那後門敞著,便循著星光向前麵走,走到屋子前,恰聽見賈璉怒道:“哪來這麼大醋性子?不過是幫著解個扣子,你鬧得就像是我殺人放火了一樣!”

賈璉怒完,瞧見迎春、黛玉過來,尷尬地忙咳嗽一聲,把那被王熙鳳逼著跪在牆角的新來的丫頭擋住。

黛玉見是兩口子吵架,有心要走,又覺撇下迎春一個不妥,便笑道:“原來是兩口子吵架,我們聽著,還以為是千軍萬馬廝殺起來了呢。”

迎春笑道:“離著秋日還早,又不是膘肥馬壯的時候,廝殺什麼?”雖賈璉擋著,也把那跪在地上的婢女瞧見了,看那婢女跪得柔弱無骨,露出來的身子比可人還要婀娜兩分,猜著平兒等人不敢,這婢女應當是賈母今兒個才給賈璉的人了,便打起簾子先請黛玉進去。

王熙鳳怒目圓睜地坐在黃花梨螭紋圈椅上,她有心收了那丫頭,要試探試探賈璉,偏賈璉禁不住誘惑上了圈套,氣得她一時按捺不住性子跟賈璉吵了嘴,此時瞧迎春、待援來,就不耐煩道:“你們兩個特地來救駕嗎?我就知道,我進了你們賈家,就是孤家寡人一個。”說著,握著帕子便真真假假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