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秦可卿(3 / 3)

不過住了兩日,薛姨媽因王夫人不能把個薛蟠送進賈家家塾裏,就看出了賈政、王夫人的窘迫來,但因盼著王夫人能像送元春進宮一樣,把寶釵送進宮裏頭去,便暫且忍耐了下來,隻是瞧寶玉不分早晚地每每來尋寶釵說話,心裏不痛快,但因薛蟠那人命官司的風頭還沒過去,就又勉強忍下。

如此,過了約莫三年,薛姨媽因聽見隔斷的牆後鼓聲大作,薛蟠又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不顧體麵地趴在牆上向後看,好奇之下,瞧趙姨娘興衝衝地炫耀說探春也在那牆後坐著,先請趙姨娘去她屋子裏坐著,待拿了些布料給趙姨娘後,便打聽道:“牆後做什麼呢?”

趙姨娘道:“牆後麵可了不得了,郡主帶著迎春她們的姽嫿社,跟安南老王爺的酬王社對陣打馬球呢。”

“男女混在一處……”薛姨媽覺得不妥。

趙姨娘因好不容易求了王熙鳳,把個探春弄成姽嫿社裏的後備,哪裏容得薛姨媽汙蔑姽嫿社,忙道:“那邊的,都是大家子的子弟,尋常的人物,哪有資格去?珍大爺再三求了大老爺,大老爺猶豫著,才答應叫東府一家過去。”

薛姨媽聽得心癢難耐,隻覺若是這樣規矩的地方,很該叫寶釵去見見世麵,待要去尋王夫人,又想王夫人那麼多年,始終不曾提起過姽嫿社,料想求她也沒用,因想起賈赦那院子三道儀門後的小門,想著心思,便不支會王夫人一聲,叫人準備了車馬,帶著她並寶釵從牆上特地給她家開的小門出了賈政家。

誰知出門沒幾步,那寶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也騎著馬跟上。

薛姨媽不好打發走寶玉,隻得叫他跟著,進了賈赦那邊的黑油大門,走到三道儀門邊,瞧當季的鮮果流水一般從賈赦這院子流向後麵,因覺冒昧地過去有些不妥,便要請王熙鳳帶了寶釵過去,誰知她沒出聲,寶玉嬉笑一聲,便先牽著寶釵的手進了那偏門。

薛姨媽叫了一聲,卻已經遲了,想著總歸都是賈赦家,便由著他們去,自己去尋賈母說話。

寶釵被寶玉拉著手,先時習慣了,倒沒怎樣,待瞧這巷子走盡了,到了一扇門前,那門邊伺候著的唇紅齒白小幺兒眼神不對,忙甩開寶玉的手。

寶玉怔了一下,也沒往心裏頭去。

因寶釵容貌豐美,門上的小幺兒一時隻顧著看寶釵,倒忘了攔著人,一眨眼,寶釵、寶玉便進了那角門。

這一進,好似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隻瞧見寬敞的院子裏四邊修葺著高高的看台,看台對著球場一麵用朱紅欄杆圍著,用磚牆分成一間間,坐著男人的便敞開,坐著女眷的便掛著簾子遮擋。

“咱們去簾子那邊。”寶玉一眼看出女子們坐在哪一邊,便順著看台後留下的夾道走過去,繞了一圈,恰遇上了紫鵑,便隨著紫鵑走,果然瞧見掛著文竹簾子的隔間裏坐著尤氏、王熙鳳、秦可卿、黛玉、湘雲,瞧尤氏、王熙鳳急著指派人照料各處的茶水竟坐了一坐就出去了,便擠在黛玉、湘雲中間,笑道:“有這熱鬧,妹妹們也不早叫了我來。”

“愛哥哥,你瞧,方才愛姐姐進了一球。”穿著一身折枝花朵褙子的湘雲笑著指向簾子後。

素來愛俏皮人的黛玉一笑,見寶玉坐過來,便離了席,叫了一聲“紫鵑你來”,對寶釵一頷首,便領著紫鵑向外去。

寶釵素來蕙質蘭心,哪裏看不出黛玉這是要避嫌,因問著:“三妹妹哪裏去了?”便也起身跟上黛玉,遙遙地聽見黛玉埋怨紫鵑不該領著寶玉過來,又聽隔間裏寶玉早忘了她,已經跟湘雲說起笑話來,便琢磨著自己也該勸著薛姨媽叫她常日裏攔著寶玉了,想著,就快步跟上黛玉。

湘雲瞧馬球場上的少年、少女們英姿颯爽,一時心癢難耐,正要跟寶玉說話,瞧寶玉扭頭望著出去的寶釵、黛玉出神,一時覺得沒意思,便去追黛玉、寶釵。

三個各有千秋的女孩子挽著手走在過道裏,彼此說起話來,也都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於是三人索性不去尋姽嫿社更衣之所,就在那過道盡頭的亭子裏拿著馬球場上的英姿做起詩來,論起詩才,三人竟也是各有千秋,一個灑脫豁達,一個風流別致,一個含蓄渾厚。

黛玉先前一直遠著寶釵、湘雲,此時竟跟她們有些“一見如故”了,握著帕子拖著下巴道:“舅舅送了我一匹青驄馬,我雖愛惜得很,但終究騎不得,也入不得她們的姽嫿社。不如,咱們三人自己個成個詩社?也叫郡主她們瞧瞧,愛好詩詞的,也不全然是些酸溜溜的腐朽男女。”

湘雲拍手笑道:“大姐姐這話對得很!就這麼辦,就拿著郡主她們作詩,再拿給郡主她們看。”

寶釵抿唇一笑,漸漸大了,也覺察出王夫人不帶著她與薛姨媽出來見人,大有把他們薛家困死在他們家的意思,巴不得突破王夫人的阻撓出來多見見人,左手拉著湘雲、右手挽著黛玉,待要走,瞧見她們隻顧著作詩,不知什麼時候亭子下坐著個年輕的馬夫,便示意在笑的黛玉、湘雲收斂著些。

“你也懂得詩嗎?”黛玉瞧那馬夫不知何時把她們吟誦的詩詞拿著樹枝寫在地上,忍不住問了一句。

湘雲爽朗地笑道:“他若懂得詩,就也算不得一個俗人。”好心地勸那馬夫道:“你快些走吧,仔細叫人逮住。”

黛玉看他那字十分不凡,笑道:“你該給自己贖了身,向旁處謀個門客做,替人寫書信,也比做馬夫強——我那璉二哥這會子正是用人的時候,你不如去尋了他,毛遂自薦?”

那馬夫不理會黛玉這話,反倒問:“三位姑娘可曾瞧見一個留著胡子的長隨?”

“並沒瞧見,你向下人們歇腳的屋子去瞧瞧吧。”黛玉道。

寶釵微微蹙眉,她素來自尊自重,隻覺黛玉跟個粗俗的馬夫說話,未免失了大家姑娘的體統,拉著二人就循著巷子原路回去,遠遠地瞧見賈珍閃進那隔間裏,眉頭一蹙,疑惑賈珍為何進女眷的隔間,想起薛蟠說賈珍曾有意把賈蓉支出京城……心思轉著,瞧黛玉、湘雲還隻管著說剛才的詩,竟像是沒瞧見的模樣,就猶豫著要不要領著湘雲、黛玉向一邊去。

忽然聽湘雲問:“聽說年前大老爺這來了個眉心一點胭脂痣的女孩子,模樣像極了蓉兒媳婦,可惜我沒來,不曾見到。薛大哥當真就是為了她打死了人?”

黛玉不防湘雲這麼口直心快,忙看了寶釵一眼。

寶釵心裏一動,恰接到黛玉這一眼,心裏百味雜陳著,便丟開黛玉的手,兩隻手抓著湘雲的臂膀,笑道:“雲丫頭,你隨著我來,我有話跟你說。鶯兒,你隨著紫鵑、翠縷尋了璉二奶奶,要一副文房四寶並些點心茶水來,免得遲了,我們就把方才好不容易做下的詩忘了。”拉著湘雲反倒又向方才走開的亭子去。

黛玉疑心寶釵是要對湘雲解釋薛蟠的事,就也不把她這舉動放在心上,示意紫鵑隨著鶯兒、翠縷去,走到隔間外,就自己打起了簾子。

先時想著自己的詩,並沒抬頭,待進去後一抬頭,就望見秦可卿癱坐在椅子上,被兩隻手抓著椅子扶手的賈珍禁錮住不能動彈。

黛玉一時呆住。

秦可卿滿臉死灰,咬著帕子恨不得死在這。

賈珍站起身子,臉上動了動,笑道:“林妹妹新近吃什麼藥呢?”說著話,眼睛盯著黛玉,腳步已經向門邊挪去,推開簾子一角,覷見馬球場上正熱鬧著,其他隔間裏喧嘩聲陣陣,夾道裏空無一人,便把心思又放在黛玉身上。

因隔壁屋子裏喧嘩,黛玉一時沒聽見賈珍的話,便裝作不知道賈珍方才在做什麼地在秦可卿身邊坐下,故作鎮定地道:“如今是幾比幾了?”

秦可卿噙著滿眼淚,嘴唇微動,隻聽隔壁響起一陣“郡主好身法”的喝彩聲,又瞧賈珍忽然向黛玉衝來,忙起身擋在黛玉前麵。

黛玉瞧賈珍要殺人滅口,不由地心慌了起來,也裝不得鎮定,趕緊地起身躲在秦可卿身後。

“讓開!若叫她把這事傳揚出去……”賈珍眼神一冷,攥著拳頭瞅著黛玉,心想這麼個打小病怏怏的女孩子,要收拾她,還不容易?

秦可卿忙勸道:“大爺,若鬧出人命,怎麼收場?”

賈珍嘴角噙著冷笑道:“我方才瞧見薛大傻子偷偷地趴在牆上探頭!隻要你說薛大傻子爬牆進來殺了人,誰會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