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王夫人(1 / 3)

這一聲後,還穿著寢衣的黛玉怔愣住,待要躲,偏又沒地去躲。

“他這就要進來?”雖隻姑舅兄妹,但誰都能料到這會子林黛玉該是臥病在床的,賈寶玉就這樣闖進來?孟璿眉頭一擰。

迎春也怕賈寶玉來惹出是非,忙走到明間,虧得林黛玉從南邊帶過來的奶娘並王熙鳳找來的嬤嬤腦筋還算清楚,等賈寶玉進了明間裏,就把他抱住了。

“寶二爺,屋子裏一堆的姑娘,你快些出來吧。”雪雁、紫鵑忙跟進來,拉扯著寶玉向外去。

寶玉不耐煩地蹙眉,自從賈珠決心不考科甲後,他就是王夫人、元春眼裏的寶貝,從來進出探春、寶釵的屋子裏沒個顧忌,此時被攔住了,強忍著怒氣,揚聲對屋子裏說:“妹妹放心,這事我已經替妹妹處置了。”

迎春呆了一下,瞧孟璿幾個雖打馬球時拋頭露麵,但這會子也不肯出來見寶玉。就引著寶玉向外去,走到門外,想到書裏寶玉憐香惜玉時,所用的“英雄救美”的法子不外乎是一把事推到林黛玉頭上二把事攬在自己身上,就忍不住問他:“寶玉,你怎麼替你林妹妹處置的?”

寶玉狡黠地一笑,背著手道:“若說林妹妹撞見了薛大傻子,少不得有些小人要在心裏揣測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是以,方才大老爺跟王子騰審問薛大傻子時,我便說了,是珍大哥看錯了人,把我當成薛大哥了。”

迎春先沒明白寶玉的意思,須臾明白寶玉的意思是,薛蟠是個好色、打死過人的下流痞子,他是個光風霽月的公子哥,對外說是他衝撞了林黛玉,就“沒人”揣測見不得人的事……一時目瞪口呆,心想寶玉雖是好心,但被王夫人養得也太自以為是了一些,“寶玉,你沒想過,在旁人眼裏,你跟薛蟠沒多大區別!且這下子,林妹妹就跟兩個男人的名字扯在一起了。”

賈寶玉驚詫莫名。

迎春微微蹙眉,想起他不知道被什麼事耽誤,還沒來得及在秦可卿床上跟警幻仙子領教“意、淫”二字呢,這麼著,怕也還沒有跟襲人試過*。

窗子裏孟璿一聽,先搶步走了出來,待要訓斥一句,先聽林黛玉隔著窗子問:“寶玉,你已經跟旁人說了?”

“是。”寶玉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先不信迎春的話,待見孟璿滿眼厭惡地看他,一時疑心自己自視太高了。

“寶玉,你害了寶姐姐、雲妹妹還不夠,又來害我!”林黛玉忍不住灰心地吐出一句話,隻覺自己越發地百口莫辯了——倘若辯解,又要背上秦可卿那一條人命。

寶玉自來憐香惜玉,最見不得人作踐如花似玉的女兒,聽林黛玉一句,不由地神魂紛飛,就好似自己端端一輩子被人全然否定一般,忙辯解道:“妹妹這話什麼意思,我自來對家裏灑掃的丫頭也不假以顏色,幾曾害了寶姐姐、雲妹妹?”

林黛玉隔著窗子歎了一聲,見他是當真不自知,反倒對他生不起氣來,“寶玉,你當真不明白嗎?雲丫頭自幼隨著你同吃同住,她的體己丫頭每常攛掇著她來賈家、她自家的針線不說還替你做鞋襪、她叔叔離京做官便把她養在賈家……老祖宗也不攔著她跟你親近,也不明白著跟史家說清楚,那便是把她當了候補人選;寶姐姐本是進京待選,卻不曾聽人提起二太太為她打點的事。回想當初大姐姐在家時,二太太日日見宮裏人,如今卻不這樣。怕也存了把她當候補人選的心。雖說老祖宗、二太太心裏,你是寶貝一個,可也不能這麼著把旁人當傻子地挑挑揀揀,誰肯要挑剩下的東西?”

孟璿眨巴了一下眼睛,雖曾聽說過寶玉的通靈寶玉金貴得很,可也沒想過賈母、王夫人有這樣的底氣在人家女兒堆裏挑挑揀揀。拍著手笑道:“說得好,人家挑剩下的,給我我也不要!”

寶玉臉上漲紅,雖往日懵懂,但今日林黛玉這話說得明白,由不得他裝傻。知道今兒個人多不是說話的時候,就轉身向外走,一轉身,望見史湘雲、薛寶釵雙雙站在他身後,窘迫之下,抓了脖子上綴著的通靈寶玉就向水塘子裏扔去。

那五彩美玉濺起一點水花後,隻驚起趕過來的襲人一聲尖叫,便消失在了水塘子裏。

“愛哥哥?”史湘雲側頭看向寶玉,她雖爛漫豁達,但隱隱也知道了一點事,此時瞧林黛玉說破了,又惱她叫她不能跟賈寶玉再跟往日一樣相處,又巴不得早早地說破,免得她的事遲遲地懸著,非要等王夫人挑選完了,才能定下。

薛寶釵手裏握著一柄紈扇輕輕地搖了搖,思忖著賈政在工部沒什麼前程了、賈珠又不肯考科甲,賈寶玉雖有慧根,但又是個憊懶的性子……哪怕賈赦再如何家大業大,賈寶玉也占不了賈赦的便宜。思忖著,就笑道:“我們要搬走向舅舅家住去,這會子來,是跟幾位姊妹告別的。”

“寶姐姐要走?”賈寶玉一怔。

薛寶釵頷首點了點頭。

林黛玉一聽薛寶釵要走,料到是因為薛蟠被冤枉的事,忙走出門來領著薛寶釵向屋子裏去。

“人家挑剩下的,我也不要!”史湘雲賭氣地吐出一句,瞧翠縷慌慌張張地隨著襲人拿了竹竿去撈水塘裏的“寶玉”,跺了跺腳,罵了一句:“你這樣熱心做什麼?還不走,沒聽見人家說咱們是人家挑剩下的!”見賈寶玉伸手攔她,皺著鼻子哼了一聲,就扯著翠縷向前頭去。

“哎,這是怎麼了?”襲人焦急地望著水塘,生怕王夫人怪罪,急得直掉眼淚。

賈寶玉呆愣愣地站著,瞧史湘雲賭氣走了、薛寶釵雲淡風輕地去了、林黛玉始終不露麵,嘴裏喃喃道:“原來我竟是萬惡之源。”喃喃著,也不理會襲人,隻管滿嘴囈語地順著水塘向前麵走。

“寶二爺!”襲人忙拉扯住賈寶玉,“寶二爺哪裏去?珍大哥受了傷,寶二爺不如去瞧瞧他?安慰安慰珍大奶奶、小蓉奶奶也是你的一片心。”

賈寶玉迷迷瞪瞪地就點頭。

襲人知道賈寶玉素來愛跟姐姐妹妹們作伴,冷不丁地沒人理會他,心裏難受了,望了一眼水塘,琢磨著那玉又不會飛了,回頭請鴛鴦撈起來給她送去就是了,於是領著寶玉就要坐了轎子向東府去。

迎春瞅著襲人領著賈寶玉走,正要回房瞧見平兒對她招手,就隨著平兒向王熙鳳屋子裏去,到了那邊屋子外,聞見一股湯藥味道,納悶了一下,“誰生病了?”

“不是病。”平兒笑著點了點頭。

迎春猜著是王熙鳳有喜了,打了簾子進去,果然瞧見王熙鳳氣得坐在床上,賈璉坐在床邊安慰她。

王熙鳳冷笑道:“這算怎麼回事?來了那麼些人,竟然出了這檔子事,這叫我怎麼見人?”

賈璉安慰道:“想那麼多做什麼?好生保養身子吧——你跟那珍大嫂子當真是兩種人!我瞧那珍大嫂子往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這會子珍大哥出事了,一麵打發賴二去請大夫,知道珍大哥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立刻請了賴嬤嬤、賴大去,綿裏藏針地跟賴嬤嬤說了一通的話,就叫賴二自覺地贖了身子帶著來升一房人走了,這麼著,就是斷了珍大哥、蓉哥兒的臂膀;又請了族裏的老人來,要把這族長的位置並他們府裏的爵讓給蓉哥兒,這麼著,蓉哥兒瞧珍大奶奶攆了珍大哥的姬妾、封了珍大哥的外書房也不出聲了。”

王熙鳳笑道:“說人家的事做什麼?她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我是愛顯擺的?”

賈璉兩隻腳踩在腳蹬子上,瞥了王熙鳳一眼,“不過對珍大嫂子的行事有些驚訝罷了,還當她是遇上了事六神無主的人呢。不想她也這樣雷厲風行。”

“閑扯這麼一通,我這一年到頭的為這個家操勞,也沒聽你誇獎上一句半句。”王熙鳳抱著手臂,淡淡地瞥了賈璉一眼。

賈璉哼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一疊欠條丟在床上。

王熙鳳的臉立刻白了,忙抓了那一疊欠條掖藏在枕頭上,堆笑道:“二爺……”疑心是平兒把她放印子錢的事抖落出去了,就深深地看了平兒一眼。

平兒唯恐自己被冤枉,忙趕著說:“奶奶,這可不是我跟二爺說的。若我嘴裏有一句謊話,立刻叫我天打五雷轟!”

賈璉道:“行了!爺如今又不是吃白飯的,不但你放印子錢的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就連你姑媽放印子錢的事,賴大也說給我聽了。”

王熙鳳心裏惴惴不安,生怕賈璉捏著她這把柄就把她往死裏踩,便笑著對迎春道:“你還叫平兒名字嗎?改口叫小嫂子吧。”

平兒瞧王熙鳳要拿了她討好賈璉,微微撅了嘴,也不敢說話。

迎春笑道:“誰做我嫂子,鳳姐姐說得不算,若是我二哥說了,我立刻就給小嫂子見禮。”

賈璉腳踢打著腳踏,先想著索性認下來,氣一氣王熙鳳;隨後想起因他先前給王熙鳳求匾,南安太妃隻當他是百裏挑一的癡情人物,一直嚷嚷著要給他孩兒做媒,心道不如等王熙鳳把個孩子生下來,得了一門好親,再提平兒的事,難道遲一會子再說,平兒能飛了不成?琢磨著,就對迎春道:“哪有什麼大嫂子、小嫂子的,你隻認這一個嫂子就是了。言歸正傳,你問了林妹妹了嗎?究竟是怎麼回事?珍大哥怎麼會從她們那一間裏跳出來?”

“已經問了。”迎春給平兒遞了眼色,待平兒走出去了,就把賈珍要非禮秦可卿、林黛玉撞破的事說了出來。

“那豬油蒙了心的糊塗東西!”王熙鳳先氣了起來,賈珍在她的地盤上幹出這樣的齷蹉事,若傳揚出去,那還得了?

賈璉也覺得賈珍就算好色,也不該好色到秦可卿頭上,皺了皺,沉吟著說:“賴大說,主上為叫太上皇寬心,如今待先太子十分寬仁,倒不好叫蓉哥兒媳婦就那麼死了。”深吸了一口氣,也埋怨賈珍太無法無天了。

王熙鳳輕輕地點了點頭,又問了些林黛玉此時怎樣,便叫平兒送迎春出來。

平兒躲過了一劫,隨著迎春出來後,想到遲早會有王熙鳳拿著她籠絡賈璉的那一天,忍不住紅了眼眶。

迎春瞧她花容月貌的,雖跟王熙鳳要好,但每常要防著王熙鳳、賈璉兩口子,便對平兒道:“你索性不忠一回,給自己做個打算吧。”

平兒抬手理了理迎春的發髻,苦笑道:“姑娘說得容易,我便是不忠,也不過是背著她給外頭透風報信罷了,還有那能耐,安排下自己的終身大事?”

迎春微微一笑,在平兒耳邊道:“沒瞧見我哥哥嫂子如今都是做大事的人嗎?既然要做大事,又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要力保處處穩妥。人家有女兒有妹妹的,就拿著女兒妹妹籠絡人,璉二哥這如今沒女兒、妹妹可用的,可不就要用到你頭上。”

平兒先不明白迎春的意思,須臾瞅著賴嬤嬤那一身的綾羅綢緞,想著一樣是奴才,人家怎麼這樣富貴了呢?思忖著迎春的話也有道理,賈璉兩口子可是一直用著賴大,又不放心賴家呢。迎上去跟賴嬤嬤說了一通話,說完了這話,忽然揉著肚子埋怨說:“昨兒個忘了日子,吃了一碗冷的綠豆湯。往日裏就疼得厲害,如今越發疼得死去活來的。”

賴嬤嬤要巴結平兒,就笑道:“姑娘再忍一忍,等生了哥兒、姐兒,就不疼了。我是過來人,明白著呢。”

平兒嗔道:“嬤嬤無緣無故的對我說這個!我們奶奶一心要放我出去,二爺吃茶都不要我遞水,哪裏生哥兒、姐兒去?我清清白白的人,就叫嬤嬤這樣說話。”

賴嬤嬤一聽平兒是黃花閨女,心裏倒是納罕了一回。

平兒跟賴嬤嬤說了兩句家常,人就回王熙鳳那邊了。

待回了這邊,隔著窗子聽屋子裏賈璉跟王熙鳳說話,平兒撇了撇嘴,聽見王熙鳳吩咐她去馬球場查看送過去的茶碗,就索性去找了鴛鴦、可人來,三個人到了那邊,先查看了碗碟,平兒猶豫再三,就把話說給了鴛鴦、人聽。

可人見平兒要嫁賴尚榮,忍不住皺眉:“那賴尚榮,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就放了出去,雖他老子老子娘也是奴才,他可未必看得起奴才。況且,我聽說,他也是滿身的紈絝公子哥做派呢,成日裏眠花宿柳的,也算不得好人。”

鴛鴦躊躇道:“可若是成了,到底是正頭夫妻,正室奶奶,不必跟著璉二爺不人不鬼的強?若不挑賴尚榮,璉二爺未必肯把這塊肥肉讓給個尋常奴才呢。”

平兒躊躇著道:“所以,我才來尋你們商議。最好的法子,就是叫璉二爺、璉二奶奶疑心起賴家,賴家生恐璉二爺、璉二奶奶生疑,一麵巴不得送個人過去做耳目,一麵巴不得討個人安定主子的心。我自問算得上璉二奶奶最信得過的人了,若璉二奶奶肯送人,第一個就是我。”

“如此說來,需要賴家做一樁不大不小,剛剛好叫璉二爺、璉二奶奶警惕,又不跟他們撕破臉的事?這可難辦了。”可人抓了抓臉頰,疑惑著,忽然一拍手,笑道:“去找二姑娘出主意!”

平兒忙拉了可人一把,“二姑娘一個姑娘家的,怎麼想法子幫人嫁出去?”

“那你要不要嫁?”可人反問。

平兒猶豫著咬住嘴唇,雖說賈璉倜儻風流,但王熙鳳太厲害了一些;且倘若那賴尚榮是跟賈珍一般的人物,她大可以學了尤氏,熬到賴尚榮死了,就是她出頭的那一天。

“這麼著,我去找二姑娘了?”可人巴不得叫迎春做點事,也好牢牢地籠絡住平兒、鴛鴦等人,隨著平兒、鴛鴦等回了前麵屋子,進了迎春房裏,瞧林黛玉去林玄玉那說話去了,便走到窗子前對正繡花的迎春把平兒意思說了。

此時夕陽西下,一抹殘陽灑在後窗,迎春握著繡繃子,遲疑地瞥了可人一眼,“你又替我攬了這差事來,一個不好,我就把二哥得罪了。”雖說是她勸的平兒,可這主意也不能從她嘴裏說出來。

可人含笑著替迎春倒了一杯新茶,“好姑娘,你就替平兒想想法子吧。經了這件事,鴛鴦、平兒越發地對姑娘心服口服了,況且,姑娘不想知道賴家裏頭的事?平兒心善,她過去了,好歹能替賈家看著賴家一些。”

迎春深吸了一口氣,倒不覺得平兒能看得住賴家,但有平兒在,賴家也會顧忌一些,思忖著,就對可人道:“你去磨墨,我請馮家姊妹替我捎信給馮紫英,求了馮紫英央著柳湘蓮帶著琪官,求了北靜王悄不作聲地去賴家走一走。北靜王去賴家的事,最好,連那賴嬤嬤、賴大也不知情。”

可人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個琪官,也不仔細問,就幹脆地替迎春研墨鋪紙。

迎春想著自己個成紅娘了,就提筆給馮慎己去了一封信,又在信裏給馮紫英去了一封信。寫了信,便叫人送到神武將軍府上。

馮慎己收了迎春的信,先以為馮紫英英姿颯爽,惹得迎春春心動了,便跟馮珍己鬼鬼祟祟地拆了信看,瞧見信裏並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失望之下就把信給了馮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