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嘴角向下微微一墜,良久,對迎春說:“等我問了你兄弟以後再提。”
迎春詫異了一下,心想王熙鳳什麼時候也有個怕頭了?
王熙鳳似是猜出迎春的心思一樣,爽朗地笑道:“這事我也未必不能拿主意,隻是想著你那兄弟一天到晚在外頭浪蕩,不請示他一兩件事,怕他就記不得這個家了呢。”拿著染了蔻丹的手指在迎春肩膀上不輕不重地一拍,就小心謹慎地扶著丫頭的肩膀向自己屋子走去。
迎春瞧著王熙鳳腰肢,對身邊的司棋笑道:“瞧見了嗎?就算是夫妻,也有個上風下風呢。要是二哥站在下風,慢說這點子事了,就算是殺頭抄家的大事,嫂子幹出來了,也未必會支會哥哥一聲。”
“璉二奶奶哪會幹出那樣的事?前兒個來了個糟老婆子,據說是跟王家連了宗的,璉二奶奶二話沒說,就賞賜給那糟老婆子十兩碎銀子拿去養家糊口呢。”司棋笑道。
迎春笑了笑,回了院子裏,瞧黛玉還在看那馬夫送來的書,就領著司棋、蓮花兒在一旁做針線,做針線時,看黛玉神色並沒有異樣,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一直做到華燈初上,迎春放下繡繃子伸了個懶腰,心裏才想起一個笑話,要隔著暖閣的簾子說給黛玉聽,就聽外頭一陣嘰嘰咕咕。
“外頭說什麼呢?”迎春放聲問。
外頭聲音沒了,可人一臉詭秘地走了進來,站在暖閣的床前,望著迎春說:“姑娘,你說怪不怪?珍大奶奶也不是個不中用的人,今兒個珍大爺出事,珍大奶奶問起事來,那可真是有條不紊,樣樣不漏;雖瞧著傷心,到底也挺過來了,不像是管不了事,急等著要人幫忙的模樣。偏生,咱們那二太太不去管新來的小趙姨娘,不去問被打得半死的環三爺、也挨了兩巴掌的寶玉,單把一直本本分分在家坐著的珠大奶奶打發到威烈將軍府去幫著管家去了。”
“珠大奶奶管家?”司棋想到李紈那貞靜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蓮花兒嘴快道:“二太太真真是糊塗了,她自己個還每常埋怨珠大奶奶不頂用,不能勸珠大爺回心轉意考取功名呢。怎麼又用上了珠大奶奶?仔細珠大奶奶辦錯了事,越發壞了他們府裏的名聲。”
“糊塗!真真是糊塗!”黛玉隔著簾子,也忍不住出了聲。
“二太太要是糊塗了,那才是見鬼了呢。”迎春蹙著眉頭,不信王夫人這舉動沒有深意。
司棋笑道:“姑娘素來說黛玉姑娘聰慧,怎麼黛玉姑娘也說二太太糊塗,姑娘反而不信了?”
迎春輕輕地搖頭。
一直無聲無息整理針線,不曾出過聲的紫鵑手指上纏著一縷銀線,歎道:“我們姑娘不是說二太太糊塗,是說司棋、蓮花兒你們兩個糊塗。你們想想,論起才幹來,咱們璉二奶奶是鼎鼎有名,但論起女兒家的德行來,珠大奶奶可要甩開璉二奶奶一大截了。”
“女兒家的德行?”迎春不由地恍然大悟,雖說賈珠沒死,李紈不用守節,但京城內外,知道國子監祭酒李家的,有誰不知道那李紈讀得最多的就是《女四書》《列女傳》?料想那李紈見著了秦可卿,三言兩句間話裏透露出來的“忠貞不二”,就要把秦可卿羞愧死了——若沒有羞恥心,書中秦可卿跟賈珍的事被丫鬟撞破,秦可卿便不會抑鬱而終了。“好一個借刀殺人,珠大嫂子不知道今兒個究竟出了什麼事,指不定有口無心,要說些三從四德呢。”
司棋、蓮花兒依舊一頭霧水。
黛玉忍不住歎了一聲,想到那柔柔弱弱的秦可卿,今兒個終究擋著賈珍要救她一命,心裏也生出不忍來,“二太太這一碗□□灌到蓉哥兒媳婦嘴裏,蓉哥兒媳婦是有苦也說不出了。”
可人來來回回地看著迎春、黛玉。
“去,給璉二爺、璉二奶奶回一聲去,就說,二太太要拿著珠大奶奶這貞節牌坊壓死小蓉奶奶,請璉二爺、璉二奶奶示意,究竟要怎麼做。”迎春微微蹙眉,她終究是個姑娘,這世道,沒賈赦、賈璉、王熙鳳發話,她都出不得一等將軍府。就不知道賈璉、王熙鳳兩口子,是會要借著王夫人的手除掉秦可卿這“累贅”,還是大慈大悲,設法叫秦可卿躲過這一劫?畢竟,秦可卿身為前太子之女,可是叫精明能幹的賈璉、王熙鳳夫妻兩個也拿捏不準對待她的親疏遠近呢。
隻是,賈璉、王熙鳳兩口子要是打定主意坐視王夫人逼死秦可卿,那她也要重新思量思量自己個日後的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