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反倒沒察覺到異樣,當那一縷遺憾之情過去,她也就再次回到了原本的曲調意境中,稱頌梅花,便如稱頌友人,她也毫不懷疑安倍晴明能不能聽出樂聲中的含義——如果能夠聽得懂《一枕黃粱》的人聽不懂《梅花三弄》,那就算她對牛彈琴了。
唔,該說是對狐狸彈琴。
二弄穿雲,聲入雲中。
清越悠揚的琴聲往複循環,以音符描摹著梅花的美,稱頌著人類賦予梅花的那些品質,正如稱頌自己的友人。
自從江雪轉行投身戀愛遊戲的測試以來,她就充分掌握了“讚美他人”的力量,最初她還會因羞澀而無法坦率地說出口,時至今日,她已經完全打破了不敢表達自己的內心樊籠,勇敢直率地將自己的感情以言語和行動傳達給他人,正如她誇讚藤原鷹通是一個正直溫柔的人,又如她直白地指出橘友雅的樂曲中沒有心,現在這首樂曲也是同樣——那些不能以言語盡述的心情全都灌注在這些音符和每一個轉折中,以絕對優美動人也足夠風雅委婉的方式傳達給她想要訴說的人。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
這是詠梅。
幽穀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遲。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
這也是詠梅。
從梅花中看出什麼、品出什麼、寄托什麼,原本就因人而異,借物詠人、借景抒情,重要的是歌詠者的心,心中見到的景色是怎樣,就能抒寫怎樣的風景,心中深藏寄托的感情是什麼,就會完完本本地被音樂發掘出來。
樂師無法欺騙自己的心,也無法在樂曲中說謊。
她這樣地喜愛著梅花啊……
江雪奏到梅花三弄最後一節,突然停下,向著安倍晴明狡黠地一笑。
“便是如此了,我偏不奏完,晴明大人。可知道什麼是永無寧日了?”
若是讓一位詩人看到一首隻差一句就能完成的佳作,他肯定會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自己和上,若是讓畫師見到隻缺點睛之筆的畫作,又怎能不讓人百爪撓心?
同理,讓一位聽得懂音樂的人聽到一首未奏完的樂曲,心中又會有怎樣的感受?
安倍晴明原本全副心神沉浸在樂曲中,樂曲戛然而止,大違常理,他疑惑地睜開眼睛看向江雪,卻聽到這麼一句話,頃刻間哭笑不得。
“……是啊,雪姬殿下這般本領……確實……隻怕能讓我睡覺也不安穩,一心記掛著未完的樂曲。”
江雪得意地一笑。
“若是那樣的話,我也可以出於友情,好心地給晴明大人奏一曲安眠之樂。”
安倍晴明當即失笑。
“隻怕連安眠曲也是隻得一半吧!”
江雪眼珠轉了轉,眸光之中滿是慧黠,笑道:“晴明大人若是想要聽完這首曲子,那就等我下次來訪吧。”
安倍晴明聽到江雪又提起了“狐狸妖精不讓她回家”的話題,不禁一笑,取出笛子來,貼到唇邊,吹出一串音符來。
曲調一起,江雪就愣了愣。
這赫然是她剛剛演奏的梅花引的調子。
……胡琴和橫笛的樂譜可不同啊,絕不是按照音準照抄就能成曲的,就算梅花三弄曲中有著不斷重複的部分,但是,隻聽過一次就能轉換成笛譜,這是什麼樣的才能?
……這個人啊,果然是狐狸成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