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一切似夢
一切就似一場夢、一個肥皂泡,說醒就醒,說破就破了。
4
我的頭微微抖動著。
這條鐵路整晚整晚都沒睡覺,火車長鳴如同夜半鼾聲,每過一刻鍾就奏響一次,它沉重的腳步聲喘息聲碾碎了夢境。
小床晃動的同時,貼有舊報紙的玻璃變成了鼠牙,吱吱作響。寒風攪亂了一切,黑暗渾沌一片。每每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就是鋼軌,冰涼、無法合攏,迎接沒有盡頭的強奸。在這種真切的動蕩中,飄搖、漂泊的情緒在隆隆聲裏向我襲來。
沒有什麼東西能攫住那聲音。強而有力,被火車從鋼鐵喉管裏咳嗽出來,化成毛茸茸的巨人的腳,一步一步踏近。腳,又於刹那間腐爛,變為黑壓壓的螞蟻,在小床四角蔓延開來,它們絮絮叨叨漫上木板、到我的頭皮,最後蜂擁而至皮內腦骨。多年後我回憶起這種聲音,把它與村支書深夜到寡婦家偷情的場景劃上了等號,這個強壯的男人在月光下披著衣咳嗽,而後悄悄推開寡婦虛掩的家門。
“偷情”,改變了我的生活,說更客觀一點,改變了我的人生道路。
偷情,與我的母親有關。因為母親,還有母親所愛的那個男人。這種道德破壞對於我的心靈是不可修複的。我喜歡有規律的生活,這種癖好與是否具備創新潛質無關。但現在,生活秩序已經紊亂了。我之所以準備去偷那個男人的感情,是因為我無法平息內心的憤怒:我為父親不平,為自己一直被母親營造的溫情脈脈的所謂幸福家庭所欺騙而不平,我必須采取行動,否則,我將無法平靜無法生活。
我的想法近乎喪失理智,我甚至認為母親如果是一個人人皆知的暗娼的話,可能自己還容易接受些,畢竟,那有心理準備。
而現在,突如其來,一個慈祥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親,就這樣在自己腦子裏死掉了,她輕撚指尖揉碎推倒了她精心構建的一切,她從年輕純潔的心靈中瞬間奪走高尚、美好等等這需要幾十年才有可能培育出的花朵。殘酷,無奈。我仿佛看到一片生澀的花瓣在巨掌的蹂躪下化為漿汁。事情已無可挽回,如同母親的健康。所以,我要去偷母親曾偷過的那個男人。盡管我甚至厭惡和痛恨這個男人,盡管我準備把他偷後再像扔垃圾一樣扔掉,狠狠的。
我從來就是個好孩子,沒偷過東西,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本來,我已經規劃好了人生道路,從沒想要離開家鄉和家庭。就是婚姻,我也打算好了,就在家鄉楚江找一個男孩子,說著鄉音,沒有隔膜,沒有交流障礙。
真的,我是一個表麵張揚內心特別安靜安分守己的女孩子,頭腦簡單,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想簡單,偏偏簡單不了。生活亂成一團麻隻是瞬間的事情,有時並與線頭無關。天花板上掉下來一隻鞋,我已經等了三天三夜,另一隻鞋還沒有掉下來。
我無法忍受沒有答案的生活。
我不想再等了。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躺在床上,恨恨地想::假如這個男人不在北京,我鬱寶寶也用不著這麼千辛萬苦千裏迢迢地來受這種苦了。
我要把仇恨的火苗變為一顆顆鋒利的狼牙,把這個勾引母親的男人狠狠撕碎。因為,就是這個男人,把我的生活變成了一團糟。
5
又過了一趟貨車。
床微微抖動。我有一種被村支書強奸的羞恥和惡心。即使被強奸,被一個老男人強奸,我也想作出一種選擇。我喜歡那種目光如電的男人,肩膀很寬,牙齒潔白而整齊,給人一種健康幹淨的美感,我並不排斥胡子,如果他有著清新口氣的話。
一直躺著,不想睜眼。
沒有枕頭,後腦勺擱在毛衣上。木板床沒有中規中矩的尺寸,單薄而窄小,仿佛被剛吃飽飯的兒童咬一口又扔掉的薯片;因為積滿陳垢,又如一團凝固的泥漿。躺在上麵,整個身子就像棉花糖一樣化在了裏麵,沒有絲毫的甜蜜,而是一種無法舒展的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