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女大不由父哪!在楚江不好嗎?北京房子那麼貴,你就是找個月薪幾千的工作,房租一付,也落不了多少。在家裏,這些可都省了。我多帶幾個家教是沒問題的!”父親嘮叨著。
“爸,知道了,再說,我也想鍛煉鍛煉,不想做溫室裏的花朵!”在父親麵前,我永遠是個撒嬌的小女孩,我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所承受的,否則,他會心疼的。
我再一次撥了小蓮的手機,仍然關機。
眼前就模糊了。那個係著紅圍巾的女孩,身體虛弱,愛看書的女孩,一次次浮現在我麵前。
我木然的在大街上走著,往南,到東郊市場,看到與現代城那邊迥然不同的世界;又坐公汽朝南,聽售票員不厭其煩地報著站名,看她們那一律沒有劉海的傳統發型。一個臉龐微黑的小夥子提著一袋爆米花,售票員問他去哪裏,他怯生生地說:“天安門。”那一刻,我因為這三個字感動了。許許多多外地人,最初就是懷揣著這三個字來到北京的,我愛北京天安門。
小蓮,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北京天安門——
我把小蓮的名字帶著和自己一起走。
我遊走了一天,終於又回到了垡頭,我渴望在平房附近盡快找到一份工作。
很想吃東西。
走出小巷,有一家麵包店,裏麵也賣飯菜。裏麵有許多穿校服的小學生。看鄰桌在吃炒茄子,綠瑩瑩的,好似狼的眼睛,被油煎過,軟綿綿的。我點了一碗酸辣粉。
育青旅館往右往前走,是垡頭一家大型超市京客隆。路兩旁有些店鋪,一家小吃店門口貼著招雜工一名,我進去打聽,女老板說:“不要了。”然後上下打量我,此時,我穿著OUXUN風衣、圍著純羊毛圍巾,腳上是“接吻的貓”的高統皮靴,一頭漂染過的板栗色披肩發……我說:“我能吃苦的,真的。”老板笑笑,說:“真的不需要,你去那邊打聽一下,那有個家政公司,興許能找到活兒。”
謝過後,我朝女老板說指的巷子走去。在那巷口的第一家,又見一家飲食店招雜工,掀開塑料門簾,進去問,小姑娘說老板在睡覺,讓等會兒再去,我問多少錢一個月,她說400。
出了飲食店,我徑直找到家政服務公司,裏麵連辦公室也沒有,一張高低床,一張塞滿雜物的沙發,一個孩子趴在沙發邊的小方桌上寫作業,一個女人坐在沙發上打毛衣。說明來意後,女人讓我坐下,她說她不是專門幹這個的,隻是掛了牌子,她老公搞專修,她不靠這個過生活,不過,如果有人問,她可以起個橋梁作用。我說我什麼都能做,保姆、服務員、家教什麼的。女人拿過電話本,開始打電話,打了幾個,對方都說不缺人手。
女人又側頭問:“在廚房給人刷碗做嗎?”
“做,隻要能包吃包住就行。”心裏浮出一線希望。
女人又接著打,仍然沒找到。於是讓我留下電話,說過幾天通知我,並且說:“如果給你聯係好了,你也去開始做了,那你要交100元錢給我。”
“能不能發工資後交呢?”我很為難。
“那不行,時間太長。”女人肯定地說。我笑笑,不置可否地走了。當然,也就沒有了工作的消息。
如果母親知道我在找這樣的工作,肯定又會說我瘋了。當然,父親要知道我找大冬天給人刷碗的活兒,也估計要氣得口吐鮮血。我不管,我需要掙錢,需要在北京呆下去,需要在北京活下來。我還需要等待小蓮,攢錢給妹妹小蓮看病。
22
我想在網上找找有關招聘信息,意外的,在北京人才網上看到一個招聘啟事,月薪六千。通了電話後,那邊說明天去國際大廈麵試。
因為時間緊,第二天早上,我不得不租了一輛黑的。
國貿大廈的1座與2座形同一對沉穩的雙胞胎,又如兩隻未點燃的直立雪茄。終於到了國際大廈,司機聽說我還要返回,便說他在下麵的停車場等我半小時,說如果不拉這一趟返程的話,他可就虧得大了。
下了車,風衣被風掀得老高,進國際大廈三層,撲麵而來的是一種忙碌,很旺的人氣。前台通報後,事先預約好的劉先生讓我填好表後將我帶到了一間辦公室麵試,裏麵坐在兩個女人,年輕的女孩子後來我通過名片才知道是項目經理,沙發上年紀大些的女人身份很神秘。
麵試結束後我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但是,兩位主考官卻給予很高的評價,說我有非常強的口才與應變能力以及與陌生人交流的能力,臨別前,項目經理微笑著說希望以後能和我成為同事,讓我等消息,最多兩天。
當時,就好像有某種魔力,我相信自己愛上了這個公司,這種感覺在我的求職經曆中是從未有過的。
劉先生把我送到門口,奇怪地問了一句:“你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香水?”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尷尬地笑了笑,對這個帥氣的小夥子。
“我叫劉勇輝,很高興認識你。”
我說:“謝謝。”
出國際大廈,手刀割般的難受,那種刀割,如同楚江的麻辣燙,手心手背全不是自己的,而是人家火鍋裏的底料。
轉眼,天就黑了。
昏黃的燈光,異鄉平房,在我眼裏變成了短暫的溫存與依靠。在外麵奔波了一天,我想洗個熱水澡,突然想起育青旅館,哪怕花上幾塊錢,要是能在裏麵洗個熱水澡就好了。想到就做,我拿了衣服,向育青旅館走去。
服務員先是不同意,後來見我說好話,便收錢,應允了。
澡堂與水房都在旅店的鐵柵欄那一邊,並不屬於旅館。所以,當我拿著臉盆去澡堂的時候,裏麵有五六個老太太在洗。
見我站在門口,其中一個問:“你是哪兒的?”
我小心翼翼地說:“旅店的。”
“旅店裏不是有洗澡的嗎?”
“是服務員叫我過來的。”我邊說邊脫衣,老太太說:“你們洗的話,時間還沒到呢,應該等我們洗完了再洗,這是我們單位的。”我沒吭聲。老太太的眼睛在我胸鋪上狠狠剜了一眼,把沐浴露繼續往身上擠。
年老女人的身體非常奇怪,棒棒糖般,兩頭細中間粗,外星人一樣,看上去很是滑稽。我怕她們說我不禮貌,不敢多看,在水霧中低眉順眼地擦身子。想著自己今後老了也是這個樣子,心裏滋生出一種恐懼。
洗完在門外的過道上穿衣服時,那幾個內部職工還在洗。出門,我渾身哆嗦了一下,朝鐵道邊的平房奔去。
雖然腳上又沾了灰,但畢竟身上輕鬆了許多。
床上很柔軟。
不知道是因為我的疲憊,還是小房間的溫暖,很快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房間的燈還亮著,我感覺口很幹燥,忙起身找水喝,順便看手機上的時間,淩晨兩點。想起白天父親給自己打的電話,竟有些想念他了。眼睛呆呆看著白色牆壁,刹那間,那麵牆變成雪山,向我直壓下來。
不知是燈光刺眼還是體內熱燥,我一夜醒了好幾次,隻覺得臉頰發燙,嗓子發幹。我喜歡這種幹燥,蒸騰出身體的水份。
額頭滾燙。我發燒了。
再次睜開眼睛,從玻璃窗能看到外麵灰色的天空,穿好衣服打開房門,竟然看到了雪,一塊塊,就像一隻隻巨大腳印從院子裏走過。
隻有在北方,才能實實在在感受到冬天的腳步。
23
又是新的一天。
我把自己當作了一個獵人,即使一無所獲,仍然要背著獵槍在森林裏行走。手上拿著三個肉包,邊走邊吃。
垡頭除了京客隆,還有好幾個超市。經過京客隆,我拐進了垡頭的主幹道。一家美容美發店的玻璃上貼著招小工的廣告,我便推開門走了進去。老板不在,一個打工妹聽我說明來意,忙從隔壁找來了老板。老板很年輕,不到30歲,她問我會不會焗油美容什麼的。我說不會,但會洗頭、掃地。
“我們需要有技術的人,雜工暫時不需要。”老板的重音放在了“技術”和“雜工”這兩個詞上,我吐了吐舌頭。
美容美發店向前走50米左右,是一家大型商場。在進門處有一家洗衣店,玻璃上寫著招洗衣工兩名,裏麵熨衣服的女人聽說我要應聘,說她不是老板,又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說是老板的,讓我聯係。電話撥過去,無人接聽。於是一直在那附近遊逛。走進旁邊小區,院子裏有幾個老頭老太太在鍛煉,我便上前問這小區是否有人要找保姆和請家教的。老人們很警覺,看我的眼光像看一個壞人似的,很匆忙地離開了。
洗衣店老板終於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多大。我說22。他猶豫半天說大了點兒。我說:22還大,那33還不得去死呀。電話那邊笑起來,說22要嫁人,既然不大,那我下午過來,現在還在海澱分店。我說好。後來,終於打來電話,問我在哪裏。我說在鐵道邊。他說他已經到熨衣店了。我說馬上到。
從沒感覺日子過得這麼快。
沒有路燈,超市門前的燈光在黃昏中成為一團暖色。夜市已經擺了一溜兒長攤,有炸火腿腸的、賣煮玉米的、炸臭豆腐的、高壓爆米花的、賣水果的……寒風掀起他們的衣襟,不太舒展的臉頰上仿佛結了一層薄霜。我希望行人即使肚子並不餓,但仍停下來,買上一兩串小零食,作為對這些辛苦度日的人的支持,讓他們早點賣完,早點回家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