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些失手將木盆打翻,殷荃猛地抬頭向上望,原本就又羞又惱的情緒一霎如岩漿迸發般,“蹭蹭蹭”的直往腦門兒竄,“轟”一下便令她由驚轉怒,端了木盆就往他身上潑,豈料後者身手敏捷,隻以腳尖點地向後一滑,輕輕鬆鬆就躲開了那白濁的汙水。
“看你怎麼躲這個!”低吼一句,殷荃抓了手邊的皂粉就朝夏侯嬰身上甩去。
白霧綻開,如水中清荷,散一抹淡淡清香,夏侯嬰麵色淡淡,隻是一雙深邃黑眸中冷光幽然,菲薄如薔薇般的清冽唇瓣微微勾一抹不著痕跡的弧度,似笑非笑,甚至染一絲幾不可見的逗弄。
隻見眼前瑩白若雪的頎長身影瞬間消失,殷荃張大眼眶,下一秒,皓腕便被一隻清涼手掌鉗製。
“放手!不放手我可咬了啊!”
“你是狗麼?”
“夏侯嬰!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出言不遜,辱沒聖上,這可是殺頭的死罪”挑挑眉,夏侯嬰慢條斯理的說,手指間的力道卻是一點沒有放鬆絲毫。
“辱沒聖上,禍及九族,我是當今聖上的兒媳,若我犯了這藐視皇族的大罪,按律,皇上公公他老人家也應一並受罰才是!”連珠炮似得反駁,殷荃說的振振有詞,一雙杏核般燦比明珠的黝黑眼仁兒澄澈透明,像極厲光翻湧如同虎目般的黑金石,一時間竟頗有些氣勢逼人。
一瞬不瞬的望住她,夏侯嬰抿直唇線,沉默不言。幽深黑眸間清波灩灩,仿佛二月湖水般冷冽寒涼。似有碎冰漂浮其中,粼粼冽冽,晃人眼目。
饒是察覺到夏侯嬰忽就變得高深莫測的神情,殷荃咬咬唇,縮了縮脖子,心髒如被一千把一萬把鐵錘敲擊,幾欲將她五髒連著六腑一並絞碎。
頭皮發麻周身發冷,殷荃越昂著頭就越發覺得脖子發酸。
兩人對峙良久,卻是一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妥協的傾向。
張著眼眶怒瞪夏侯嬰,殷荃突然就有些窩火。
垂落視線在她身上定格,夏侯嬰望著那雙明媚星眸中忽閃不斷的小火苗,心中忽就生出一線微妙情緒。
不得不承認,她方才所言,雖有些強詞奪理的成分,可就表麵聽來,卻也不無道理。
他對她的認識,恐怕得從現在開始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了。
如是想著的夏侯嬰忽就掀了唇角,方才寒芒灩瀲的幽幽黑眸也在一瞬變得柔軟,似拂過碧綠湖麵的和煦春風,將那春日暖陽般的融融光芒照進殷荃眼中,映一抹怔愣。
從方才開始到現在,殷荃始終張著唇瓣,一聲不吭。
她突然就不懂夏侯嬰的腦回路了
盡管從一開始,她就認定他是朵奇葩,可現在看來,夏侯嬰似乎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正腹誹間,原本加持在雙腕上的力道赫然鬆開,與此同時,頭頂上方飄下一道幽幽然的聲線:“已經洗不掉的汙點便不要再做糾纏,否則也隻會如那杭綢般,落得個身殘體破的下場,本王,會命人將新製的衣裳給你送去”
“夏侯嬰”不待夏侯嬰說完,殷荃張口將他打斷。
聞言,夏侯嬰抿了唇,像是打算耐心等殷荃開口。
專注的望向他,她緩緩合上了方才稍稍裂開一條縫兒的唇瓣,短暫蠕動了一下唇線,隨即收起視線繼續說了下去:“你也說是上等的杭綢,就此丟棄未免有些浪費,還是補補好了。”
垂落視線,夏侯嬰眸冷如夜,沉斂似水,幾乎能吞沒這世間的一切光亮,唯獨那兩顆比星光更璀璨比珠玉更明亮的眸子。
“言之有理,如此,便留著好了。”
說罷,他並未再做逗留,而是邁開長腿,從殷荃麵前走過,卻在向前幾步後忽而停下,扭轉視線朝身後飄去,眉目冷冷的翕動了一下菲薄唇線:“若要補,便自己補,如此才有補的價值。”
說完,夏侯嬰負手邁步,很快便走出了殷荃的視野。
一瞬不瞬的望住那漸行漸遠如高山積雪般瑩白晃眼的筆直背影,殷荃張了張唇瓣,複又合上。
手中仍舊抓著那空空蕩蕩,甚至不斷稀稀拉拉往下滴水的木盆,她眉心皺起。
方才的那些話,像是說給她聽的,又不像。
那話中有話的說辭,實在令她頗有些困惑不解。
如是想著,殷荃垂眸,朝井邊那被她揉成一團的衣物瞥去,隨即收起視線。
盡管她知道這看似風平浪靜的西涼皇室早已是暗流湍急,風雲湧動,隻是此番從邱成回來後,這暗流與風雲的變幻愈演愈烈,這一切,都與太子脫不開關係。
從回京的那一日起,夏侯嬰便日日進宮議事,恐怕也是為了警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