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夙興夜寐(1 / 2)

外書房燈火通明,門前侍立的丫頭們一麵偷眼打量周元笙,一麵掀開簾子,欠身請她入內。

周元笙低眉斂容,進得房內,一眼便望見立在青玉三星掛屏之下的頎長背影。一襲玉色道袍,玉簪束發,寬袍大袖,端的是儀態翩然。她聽聞父親曾有國朝百年間風儀最美的探花郎之譽,如今光看這一道背影亦可想見那傳聞不虛。

她定了定神,那背影卻還未曾轉過身來,趁著這檔口她便將一抹溫婉合宜的笑容掛上眉梢眼角,她知道那是俘獲過外祖母,舅母的一記笑容,她們說過,她那般笑起來,最是討人喜歡,惹人愛憐。

周洵遠聽得身後清淺的呼吸聲,緩緩轉過身來,明淨舒朗的眉目一點點映入周元笙眼中,她忽然覺得這麵孔有幾分熟悉,似是在哪裏見過,略一思忖便想起來,原來正是酷肖那庶出的二妹妹周仲萱。

周元笙失笑起來,眼前的男子有三女一子,卻隻有庶出的一個女兒承繼了他的相貌,當真是令人惋惜。她於這般心思裏驟然得到一份快意,不免心下一驚,她還是怨他的,不知不覺間那怨恨早已深深刻入骨血之中。

她胡亂想著,竟也忘記行禮,自然顧不得麵上是否還帶著笑意,卻聽父親淡然的聲音響起,“你回來了。”

周元笙微微一笑,蹲身行了一個周全的請安禮,含笑道,“不孝女阿笙給父親請安,父親萬福。”

語氣是柔婉的,笑容是柔婉的,可眼裏的神色仍是出賣了她,那裏蘊藉著漫不經心、毫不在意,還有一線,戲謔。周洵遠無意和一個小女孩多做計較,抬手道,“回來就好。你起來罷。”

周元笙依言直起身子,父親並未請她就坐,她便站在書案前靜靜聆聽,此後很長一段話無非是要她恭敬侍奉長輩,友愛兄弟姐妹,她是周家長女,自然也該盡到長姐的責任。她一一應是,除此之外便也無言可答。

待叮囑的話語盡了,卻話鋒一轉,隻聽他問道,“日前聽太子太傅文先生說起,你學問不錯?”

周元笙道,“文大人謬讚了,女兒腹中僅有點墨,不敢妄稱學問二字。”周洵遠點點頭道,“你師從前任禮部尚書成慎齋先生,他是文大人同年,彼此有同門之誼,他的學問自是好的。看來公主很舍得栽培你。”

周元笙含笑道,“這是女兒當日年少輕狂之舉,成先生原是外祖母特意請來教習幾位表哥的,女兒久仰其名,歆羨不已才央求了外祖母許我去旁聽,一來二去倒也能明晰些道理,脫了蒙昧癡頑之心罷了。

周洵遠淡笑道,“咱們家的女孩子不說學問多好,但求端莊守禮,若能通曉經義也算錦上添花。來日你要入禁中參選公主侍讀,功課上的事也不必荒疏。”

這般迅速便直指要義,周元笙心底冷笑兩聲,順從道,“是,父親提點,女兒明白,自不敢辜負父親厚望。”

言盡於此,周洵遠亦不再多說,父女二人相顧靜默一陣,周元笙便即告退。臨踏出門去,忽又聽到一聲低低的垂詢,似囈語,又似尚有期待,“你的母親……近來可好?”

周元笙禁不住好笑起來,聲音無波無瀾地回道,“女兒已有五年沒見過母親了,日常書信往來亦不算多,倒是母親未曾提過不好,想來當是一切無虞。”

書案後頭靜坐的人良久無話,清雋的麵容隱匿在一團光影裏,不辨情緒。周元笙知道他不會再有問題,欠身再福,退出了書房。

待腳步聲去的遠了,周洵遠方從默然中回過神來,適才那嬌豔麵容,窈窕身形,還有離去後久久縈繞房中的蘇合香氣,都令他有恍若隔世之感。她們不是許久未見並不親厚麼,為何卻又連熏香的喜好都那般相似。目光落在書案下的暗格處,手指動了幾動,終是頹然一鬆,他起身整了整衣衫,邁步走了出去。

上房院落裏極是安靜,周洵遠進屋時,段夫人剛剛卸好妝,一頭烏發如水般傾瀉在肩頭,她自鏡中望見他的麵容,回眸笑道,“老爺來了。”她站起來,欲去吩咐丫頭們預備清粥做宵夜,還未踏出兩步,周洵遠已擺首道,“不必了,我無甚胃口,早些安置罷。”

段夫人步履一滯,溫婉笑道,“老爺今日精神不大好,想是累了,內閣又有什麼新文?”

周洵遠沉吟道,“太子太傅遞了辭呈,皇上業已準了。”段夫人道,“仍是為前日太子建言,削減藩地兵力一事?”

周洵遠點頭道,“皇上斥責東宮有違祖宗遺訓,藩地乃國朝根基,為永固大魏江山而立,言東宮此舉,對外親痛仇快,對內不孝不悌,令其近日於端本宮中思過。君嗣失德,其師所受非議首當其衝。文大人也隻得主動請辭了。”

段夫人歎道,“可惜了文大人的好學問。那太子……老爺近日也不方便麵見,要不要妾明日遞牌子覲見皇後娘娘……”周洵遠搖頭道,“大可不必,皇上今日晚間命司禮監給太子送去了一副燃藜圖,天心是何用意,太子明白,皇後自然也明白。”段夫人道,“燃藜圖,那不是有勸學之意麼,莫非還有更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