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儀殿中紅燭映得一室生輝,皇後遣退眾宮人,親自服侍皇帝盥洗。巾帕已浣了幾浣,皇帝含笑看了一刻,接過來道,“勞動朕的梓童了,你許久未曾操持過,難得仍是駕輕就熟。”
皇後柔婉笑道,“皇上這麼說,是嗔怪妾身侍奉不周了。妾聽得明白,往後定當親力親為。”皇帝搖頭一笑,“朕沒有這個意思,隻是見你做這些,忽然想起從前在王府之時,那時節你剛嫁過來沒多久,每晚都親自陪我梳洗。”他略略一頓,神情似有些悠遠回味,“歲月如馳,原來已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皇後微微一怔,旋即垂目笑道,“那時新婚燕爾,皇上對妾身尚有幾分新鮮,如今眼看著妾人老珠黃,自然也不耐煩經常對著妾了。”說罷,自嘲一笑,複又望了一眼窗外,道,“不是說要共賞霽月,妾讓他們去院子裏置些清茶,也好醒酒,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擺手道,“今日天晚了,還是留待下月此時再同你賞玩月色罷。”皇後淡淡一笑,雖早已猜到他會這般說,心內仍是難免一陣失落,隔了半晌,打起精神調笑道,“皇上慣會哄妾身,口惠而不實,倒讓人空歡喜一場。”
皇帝笑得一笑,轉身去榻上坐了,道,“朕確是有些頭痛,想是之前那幾杯酒之過。不然月色如許,豈可輕易辜負。”因又指榻邊,道,“你也過來坐罷。”
皇後依言坐下,有些愛憐的伸手出去欲替皇帝按揉,卻見他輕輕側過頭去,微笑道,“朕歇一會子就好了。”那一雙精心作養,鮮嫩如昔的柔荑便在半空中僵了一僵,少頃終是落寞地垂在了皇後膝頭之上。半晌她緩緩道,“皇上既不舒服,便早些就寢罷。本打算彼此閑話一陣,也改做他日再談好了。”
皇帝聽得出她聲音裏的倦怠幽怨,雖滿心厭煩,仍握了皇後的手,道,“朕自然陪你,不然你又要說朕空許諾了。”笑了笑,言道,“剛才你說起給五哥兒定親的事,朕已記在心上,擇日便著手去辦。如此可知朕不是虛應酬你了?”
皇後嗤地笑了一聲,道,“皇上隻當妾身想著五哥兒,才這般催促,哪裏知道妾身還惦記著六哥兒。他年紀不小了,又立了大功,正該好好為他擇一門親。再要拖延下去,他心裏難免不舒坦,不說父親不想著,倒以為我這個做嫡母的也疏於照看他。”
皇帝頷首道,“你說的很是,朕此番已有了兩個人選,一個給太子,一個給老六。現下便聽聽你的意思,如何?”
皇後笑道,“皇上心裏都擇定了,又來套妾的話。”口中這樣說,卻不停話頭的接下去道,“若說儲妃,並不是妾身誇周家的女孩好,眼下四個人當中,唯有元笙,妾覺得最為合宜。年紀,品貌,學識皆出眾。皇上也是看過她日常功課的,且她師從成慎齋,也可算作與太子師出同門,大道理上自不會差。妾平日留心觀察,便覺得她極是穩重。”
皇帝點了點頭,道,“是個好的,就隻差在雙親這一層上。給老六的人選,你有什麼想法?”
皇後本想反駁他的話,又聽他問起李錫琮,隻得勉強敷衍道,“謝家的姑娘,妾瞧著就好,性子活潑正好彌補六哥兒那陰沉沉的脾氣。他旁的都好,就隻是這上頭差些,原也怪不得他。”
皇帝亦隨意點了點頭,雙目微有些惺忪,便就勢打了個哈欠。皇後忙問道,“妾身說過了,皇上作何主張?”皇帝怔愣許久,也未再作答,倒是一雙眼愈發迷離,看得皇後心下暗急,又耐著性子催問了幾聲。
皇帝這才勉強轉頭看了看她,淡淡笑道,“朕剛才在想,若是皇後之位也能世襲罔替,倒是省卻了不少麻煩。”
此言一出,皇後登時麵上一僵,作色將皇帝的手拋開,含嗔帶怨道,“皇上這話,妾身當不起,妾身娘家更是當不起。是皇上來問妾身意思,並不是妾身要左右皇上心思。”
皇帝輕笑一聲,並不答話。皇後亦不語,殿內一時靜謐得頗有些詭異。忽聞得一聲燈花爆開的聲響,皇後正醞釀得雙目微微有些濕潤,才要轉向皇帝,傾訴衷腸,卻見他再度掩口打了個哈欠,道,“朕乏了,有什麼話改日再說罷。”
皇後眼中驀然閃過一絲怒色,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眼睜睜看著身邊之人逐漸安然睡去。舉目茫然四顧,亦知道今夜雖銀燭秋光流轉,於自己而言,也不過又是一個無眠之夜而已。
次日一早,寧王李錫琮正由內臣服侍更衣,卻見總管梁謙入內,親自捧著一碗銀絲細麵,滿麵含笑道,“王爺先不忙進宮拜見娘娘,且用了這麵再動身,這是臣一早讓他們預備下的,您務必賞臉嚐幾口。”
李錫琮蹙眉道,“才剛怎麼不端來,我已用了早飯,卻又來。”梁謙將碗置於桌上,一笑道,“那個不一樣,都說這是臣的心意了,您哪怕吃上一口,臣今日就算討了個好彩頭了。”李錫琮見他目光殷殷,隻得點頭笑道,“罷了,聞著倒香,孤王就賞你個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