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般調侃自己,梁謙慌忙擺手,急待解釋,卻見李錫琮拂手一笑,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道,“休扯這些閑話了,我早前叫你去內務府挑些年輕內臣,可有著落了?”
梁謙怔忡片刻,撇嘴道,“已送來了,現安置在後院,等王爺親自過目,好再行安排。隻是,您到底什麼意思,難不成真想......想......”
李錫琮抬腿剛走到門口,突然頓住,回首笑斥道,“才想著你最明白我,就又問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恨鐵不成鋼的望了他一刻,才解釋道,“我是要選些資質根骨好的,授以騎射武藝,等調理得差不多就送去內苑,交給成恩安置。他自有分寸,這些人來日也必有用處。”
梁謙恍然,登時悔得幾欲捶胸頓足,“原來竟為這個,臣早前錯會了王爺之意,還故意拖延了許久,險些誤了大事。臣向王爺請罪,隻是......內臣宦寺,終究是下賤之身,王爺不可全信,以防內裏有小人作祟。”
李錫琮凝眉道,“這話不然。內臣難道不是人?就沒有忠義誠信之輩?我自問從來都不曾看輕你。”微微一歎,又接著道,“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是個怎樣的人,你不會不懂。我不說那些煽情之語,不代表我心中無情。”
梁謙初時呆立傾聽,須臾雙目已是漾起水波,深深頷首道,“臣知道了。”趁他不察,舉袖輕輕拭了拭眼角,方覺心緒稍平。忽然袖中一物輕輕滑落,他忙伸手去取,亦在此刻想起,這物件本是要呈與李錫琮過目。取出來看時,卻是一隻瓷瓶藥膏,上頭赫然寫著紫金膏,正是本朝民間盛行止淤化損,去痕除疤的一味良藥。
李錫琮拈著那瓷瓶,不在意道,“我早好了,用不著這個。”梁謙搖頭道,“臣知道王爺不會用,所以不曾備下。說來奇怪,這是方才有人在二門外頭擱下的。內臣們瞧見了追出去,卻已晚了,恍惚隻看到個男人的背影。臣便有些猜不出是誰送來的,又是何意。”
李錫琮聞言,上下把玩起那瓷瓶,見其底部鑲字烙印處已被刻意磨損,仔細辨別,唯有一個一勾、兩點隱約可見。心中一時也無解,卻聽梁謙問道,“不知這內中之物是否幹淨,且送來這個,是否意在警示王爺?臣忖度著,或許是東宮所為?”
李錫琮想了想,忽然發笑道,“你不懂太子,他寧可打發人堂而皇之的登門相送,順帶訓誡我幾句敬畏君父,不可忤逆的言語,也不屑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見梁謙兀自發怔,便拍了拍他肩膀,道,“其餘人等更加不會,天心未明,孤王尚不至牆倒眾人推。”
隔了片刻,腦中驀地閃現出那日所遇之人,其時心下掠過一絲輕顫,卻不知該做何解。沉默半晌,李錫琮輕輕一笑道,“不必想了,不拘哪裏找隻畜生,試上一試便知真假。”將那瓷瓶隨意一拋,丟回梁謙懷中,曼聲笑道,“孤王名聲雖不佳,未始沒人肯賞識投懷,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差才是。”
轉過幾日,周元笙下了學,與周仲瑩一路閑話前往宮門處,行至一半,忽然頓足道,“當真糊塗了,竟是把今日要臨的帖子落下,幸而這會子廂房處還未落鎖。我自去取來,妹妹不必等我,先回去罷。”
周仲瑩轉身笑道,“姐姐也有丟三落下的時候,那我先行一步,在車裏等你好了,姐姐快去快回。”
周元笙含笑點頭,便即沿路返回,因見四下無人,便取出香囊中一錠金錁子交與隨行宮人,道,“辛苦姐姐,你也不必跟著了。”宮人微一遲疑,又聽她笑道,“廂房處那幾個內臣最是磨牙,隻怕要打趣我健忘,姐姐好歹留些麵子與我,就別聽了罷。”
那宮人想想亦然,又兼得了銀錢,也便依言欠身退下。周元笙待人走遠,長舒了一口氣,卻隻站在原地不動。身畔漸漸有人靠近,抬眼看時,正是一名臉生的內臣。
那內臣低首道,“小姐請隨我來。”除此之外,再無言語。周元笙見其樣貌,心中已生狐疑。原來晌午時分,有宮人借奉茶之際,向她耳語,今日下學之時請於上林苑處等候,屆時自有人接應前往景陽宮。她隻以為是薛崢相約,故而甩脫周仲瑩在此等候,卻不料來者並非上次那位年長內臣。
周元笙知其不會多言,索性也不相詢。及至到了景陽宮,見那宮苑依舊荒敗如昔,她自是駕輕就熟越步進入偏殿,隻見一人反剪雙手立於殿中,聞得身後腳步聲,已是倏然回眸。她看清那人麵目,不由微露錯愕,實是不意約見自己之人,竟會是寧王李錫琮。
李錫琮如前次一般,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她,周元笙被看得不悅,略略將頭轉向一旁,隻聽他笑問道,“觀小姐神色,似頗有不豫,隻因見到的是孤王,而非心中所想的——薛家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