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剛過,襄國公周府連接兩道聖諭,分別冊封周氏次女、長女為太子妃、寧王妃。上諭既下,京師中人眼巴巴盼了數月,傳揚了數月,揣測了數月的儲妃位終於水落石出,至於那陪襯的寧王妃卻已不甚值得關注,左不過是周家又和天家連了一道姻罷了。
是以周元笙所受的矚目較周仲瑩可謂要少得多,織簾堂裏的老太太不過略略恭賀她一番,叮囑幾句也便完了,至於周洵遠對她的態度更是與從前一般無二,不鹹不淡。
段夫人因年下患病,開了春仍是在房中靜養,聽聞這兩道喜訊,不免有種垂死病中驚坐起之態,興奮有之,竊喜有之,嗟歎有之,驚詫亦有之,奈何雖百味陳雜,卻無計可出房門一步,也隻得等待周仲瑩親自上前慰問之時,母女倆方能就心願達成垂淚共賀一道。
周仲瑩雖年輕,人卻極是敏銳,老太太並周老爺不曾切實說過段夫人有何過錯,但目下類似禁足一般的懲處方式也讓她明白,母親在這樁周氏雙姝奪儲妃的爭端裏,一定是做了些手腳的。
對於姐姐周元笙,她心裏到底是有些抱憾。她至今還記得寧王李錫琮的陰鬱眸光、冷硬麵容,想想姐姐今生便要和這樣一個煞星相對,不由更是為之惻然。
周仲瑩去還硯齋中探望之時,周元笙正在房中,罕見的拿起針線繡一支羅帕上的梅花。見她來了,忙笑著起身,讓道,“妹妹來了,快坐罷。”又命彩鴛倒茶,一麵含笑道,“如今見了妹妹,該福上一福了呢。太子妃殿下,便請恕我方才失禮之處罷。”
周仲瑩清麗的麵龐微微一紅,低頭輕聲道,“姐姐愈發會打趣人了,你若真和我行禮,我在這家裏可真沒法做人了。”
周元笙放下手中物事,親自將茶盞遞至她手上,順帶按著她坐下,一笑道,“這有什麼好害臊的,雖說冊封禮還未行過,旨意卻已下了。別說我了,就是往後老太太、太太見了你,也是要依國禮的。”見她麵色稍稍淡了幾分,才又轉口,閑閑道,“妹妹去看過太太麼,可有好些?”
周仲瑩心中正自有愧,忙點頭道,“好多了,讓姐姐掛心了。”周元笙笑道,“那便好,太太如今正該高興,咱們家囍事迎門,除卻你我二人,莘哥兒也中了進士。日前聽聞,詹事府有官職出缺,怕是要指派到那裏去。往後內兄管著妹夫的東宮事務,倒也合宜方便。這許多好事連在一處,太太一寬心,沒有養不好的身子。”
這話正中周仲瑩惴惴不安的心懷,她抬眼看了看姐姐,見她目光中流淌和煦笑意,心裏愈發歉疚,垂下雙眼,道,“姐姐有心了。太太的病本就無礙,也許倒是心病多一些。姐姐,”她忽然抬首,坦誠道,“你我雖為姐妹,緣分卻淺,我對姐姐一向隻有尊敬。原想著多和姐姐親近,可惜不久便要天各一方。自姐姐歸家到如今,我有做得不妥之處,先同姐姐道一聲歉,還請姐姐教導我。隻盼著姐姐日後也別和我生分了才好。”說著已是站起身來,對著周元笙,蹲身福了下去。
周元笙忙上前扶起她,一時四目相對,異母妹妹秀麗清澈的雙眸中隱隱有著點點淚光,她心裏微微一痛,知道那淚光並非虛情假意,而是少女幹淨明快的內心容不得陰謀、卻又無可奈何於現實的悲哀。
周元笙收斂心神,微微笑道,“妹妹別這樣,我心裏也過意不去。我並不曾盡過一日長姐之責,反倒是你,自我回家,對我多有照顧。妹妹的心意我都知道的,無論將來我們身在何地,姐姐心裏總會惦記你,盼著你一切順遂。”
這一對周氏雙姝,一個豔若牡丹,一個清麗如蘭,雙雙把臂凝望,在一笑過後,泯去往昔或有或無、隱藏暗湧的諸多不堪,彼此求仁得仁、了無遺憾。
流光匆匆,階前梧桐綠蔭成蓋,周府池塘中的芙蕖開遍,又漸生敗意,雨打殘荷的清脆之音在秋涼時分如期而至,一並臨近的還有禮部擬定的寧王大婚之期。
八月初八,良辰吉日。風細柳斜,一城飛花。從周元笙眼裏看過去,一天一地都變成了耀目的紅,流動的紅。淩晨既起,足足折騰了一整日的功夫,才將各項大禮完成。進得寧王府新房之中,又是坐床撒帳,又是聽全福太太講吉祥話,直鬧了小半日,送親眾人方魚貫而出。
屋內漸漸靜了下來,周元笙戴了一整日九翟冠,脖頸酸痛,餘光瞥著身畔的新郎官,見他一臉冷淡並不像有話說的樣子,索性自己動手除了頭上飾物。待摘得隻剩下一根發釵,李錫琮才略略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歪頭看著她,卻仍是未有言語。
周元笙被他瞧得發窘,亦有些不耐,索性也歪著頭與他對視。李錫琮到底笑了一聲,突然問道,“誰給你畫的眉?”周元笙一愣,脫口道,“怎麼,畫得不好,還是妝殘了?”李錫琮輕輕搖首,道,“你不適合柳葉眉,倒是遠山黛更襯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