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大加讚許的看了看她,那樣子幾乎是要拍掌笑讚起來,“這話不錯,像是你能說出來的,我心裏也曾存過這個念頭。奈何他們隻告訴我沒有,想來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有罷。”
她嗤笑了一聲,昂首問道,“那多早晚才算完?我何時才能不用喝它?”他沉吟良久,答道,“等到那個孩子平安去了金陵,入了宮,也許便不用了。我尚且需要些時間,北平、京師、還有這裏幾處人馬,幾個重中之重的人。算來也不過就是兩三年的事。”
周元笙頭一次聽他掐算時間,心中一凜,半日方想起要問的話,“你的意思是,那孩子入了宮便可算作安全,倘若我之後當真生下了你的嫡子,太後和皇上會不會要你以嫡子為質?”
李錫琮凝眉望著她,緩緩擺首道,“即便會,我也一定不會答應。”
周元笙不禁笑問道,“如何能夠?若是屆時你尚為準備妥當,難道真能為這樁事便不顧大局,強行反抗?”
李錫琮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看,一麵略為正色道,“怎麼,你就那麼不信,我會為你衝冠一怒?”
他此刻的語氣又有了些半真半假的意味,隻是周元笙平心想想,竟覺得她已相信那半真多過於半假。猶是便已不再想追問,也不再想當真回答他的問題,索性笑笑道,“那麼我便等得,隻是我一直存著個疑慮,對於你而言最要緊的人該是太嬪,她在宮裏本就有些危險,你想必已是將她安排妥當了?”
李錫琮果然點頭,卻是有幾分遲疑道,“我隻能盡全力,可是也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餘下的事,也隻好賭一把。賭我的五哥,他是個以君子之道立身,以君子之道處事的人,他不忍、不屑所以也不會用我的母親來要挾我。”
周元笙想著從前李錫珩的模樣,點頭道,“這麼說來,也算可惜了,他原本並不壞,也不該是個很壞的皇帝。”話猶未完,已被李錫琮擺手止道,“不是這麼說,一個不壞的人,未必就合適做皇帝。說到底,他的槍口對錯了方向,當世之下,我們這起人並不想和朝廷對抗。譬如我,最初的想法也不過是安穩的活著,可若是連這點都要被奪去,也不得不起而反抗。”
周元笙望著他,那眉宇間的英氣確是遮掩不住的,這樣一個人,要讓他將生死榮辱都係於旁人手中,也著實不大容易。她於是轉了話鋒問道,“我當初也覺得今上為人頗為仁柔,你既說他大約不會利用太嬪,我便更好奇,他又怎麼會想起用質子這個法子牽製藩王,豈不是自相矛盾?”見他半晌不答話,便又補充道,“莫非這是太後的主意?”
李錫琮搖首道,“太後確有此意,不過這辦法也確鑿不是五哥想出來的。”頓了頓,方輕輕笑道,“是薛崢。”
周元笙倏然睜大了眼睛,緩緩吸了一口氣,道,“竟然是他……”
李錫琮微笑著截斷她的話,道,“這主意委實不算差,有理有據,合乎法度。如果我是皇上倚仗的重臣,恐怕也會出此對策。”
聽他這話像是頗為肯定薛崢此舉,周元笙揚了揚眉,心中卻湧上一股惺惺相惜之感,再看李錫琮,更見其麵色沉靜如水,目光真誠無欺,方才恍然領悟到,原來他自有一番心胸,尚且容得下敵人,自然也能容得下這廣袤天地間一應繁雜的人與事。
她於這樣的領悟過後,再度幡然想到,他們已相識了近六載光陰,這其間他業已從一個滿身銳利的少年長成了如今氣度沉穩的男人,這中間的蛻變是她親身一點點參與的,也許竟還有一些因為她而改變的緣故。
沉思許久,她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溫言問道,“我從來不曾問過你,真到了那一日,你會不會害怕?”
李錫琮垂目想了想,便即平靜迎向她探尋的眸光,微笑應道,“我已決意要做,便不會害怕。隻是難為你,當初在藥鋪相談時,我並沒有坦誠相告。”
周元笙笑得一笑,搖頭道,“無妨的,我選你之時也就知道,日後必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途。”
十指相扣,凝眸相望,李錫琮揚起唇角,輕快一笑道,“阿笙,多謝你。”良久,再度開口道,“有時候我會想,你也許從沒愛過我,卻是在心裏恨著我。倘若我立時死了,也許便能在你的記憶裏長生不老,也許反倒好過我們不明所以的相伴終老。”
他的神情如常,聲音如常,可是分明透著一抹無法忽略,令人悵惘的悲傷,周元笙隻覺心中一慟,頃刻間便有無數反駁的話語湧到嘴邊,卻是還未出聲,已聽得他疏懶的笑了起來,“可是已不能夠了,我即便死了,你也會是亂臣賊子之妻,必然不會有好下場。阿笙,委屈你了,這一生都要和我綁在一起,榮辱與共。”
他又說著這樣半真半假的話,用著這樣亦莊亦諧的口吻,周元笙不由橫了他一記,揚起臉來,似嗔似喜地應道,“我認了,你是我選的人,願賭服輸,這一輩子我都和你綁在一處,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