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劃過那從舊部口中得來的一個消息,終於再見到她的這一刻,得到證實。

“繆兒……”

苦澀藏也藏不住的漫延至整個口腔,喻錦程望定瞳仁裏映出的那個女子,艱難開口道:

“他們說……你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事情……”

他想問她,這是真的嗎?但是,他發覺自己根本講不出聲,雖然那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他卻仍抱著最後一絲可憐而卑微的奢望,奢望她能告訴他,那不是真的……“是……”

夏侯繆縈緩緩答道,她清楚的看到,男人水光朦朦的瞳底,因為這簡短的一個字,瞬時熄滅成灰,像是被人陡然抽去了一切的希望,黯淡的隕落的一顆星。

“幾個月之前,我大病一場,醒來之後,從前的人與事,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輕聲解釋著,就算明知道自己殘忍如斯,但夏侯繆縈卻無從選擇,比起告訴他,他所深愛的那個女子,早已在數月前為他殉情而死,或許讓他以為,她真的隻是忘了他,才是對他最好的結果……她是真的完全忘記了他吧?所以此時此刻,她才可以如此平靜、如此冷靜的麵對著他;她望著他的那種眼神,再也沒有從前的光彩,那種晶亮的如同沉浸了世間最美好的一切花開的幸福之感,都在她如今澄澈清透的眼瞳裏,再也尋不到;她望著他的眼神,有悲憫,有憐惜,甚至有內疚,但獨獨缺了那最應該留存的愛慕……那支撐著他在滿地狼藉屍體中,苟延殘喘著最後一口氣的愛慕;那支撐著他熬過三個月的昏迷,從死亡的陰影裏爬出來的愛慕;那支撐著他甫清醒,便即拖著千瘡百孔的身體,千裏迢迢的來到這裏的愛慕……這一切的一切,都從她的眼裏,從她的心底,乃至從她的生命中褪去,無影無蹤,就像是那些無數美好的歲月,從來不曾在他與她之間發生過一般……“為什麼?繆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喻錦程喃喃開口問著,那一雙灰暗的眸子,緊緊被不能抑止的悲痛捆住,不願相信,卻偏偏又無能為力,那樣的苦澀與淒楚,像是落滿了積雪的整座山頭,任歲月變遷,它依舊停在那裏,千年不化,悲涼若失。

夏侯繆縈亦是心如刀割。麵前的男人,除了從穗兒口中獲得的隻言片語之外,她並不認識他;但是,那些他與自己這具皮囊原先的主人,曾經共有過的美好歲月,即便她從來沒有經曆,在這一刹那,她卻仿佛完全能夠理解他的痛與傷……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原先的夏侯繆縈,留在心中的最後一縷執念,那樣傾盡生命的愛戀,以最慘烈的方式,定格成永恒,但是麵前的這個男人,卻永遠都不會知道……若是從前的夏侯繆縈,沒有那麼決絕的選擇以死相殉,或許此刻,站在這裏的兩個人,就不會一個痛不欲生,一個內疚莫名了……如果當初她沒有死,那現在的自己,也不會站在這裏,不會頂著她的容貌身份,嫁給那個名喚赫連煊的男人,一切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那該有多好?為什麼?是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夏侯繆縈也很想知道。

或許一切真的都隻是命。命運的大手,將他們一個一個的扯進它早已既定好的軌跡裏,麵無表情,冷眼旁觀,而他們,除了接受,再無別的選擇。

“喻大哥……”

夏侯繆縈出聲喚他,她看到他湮滅了的瞳孔,在聽到這三個字時,流進潺潺的光彩,如同衰敗的身體,一點點的複活起來。

她知道,從前的“自己”,通常是這樣喚他的,但是,那是不一樣的,她清楚這一點,麵前的男人,也應該清楚……“雖然我不記得,過去我與你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沉了沉心底一切如水哀傷,夏侯繆縈明白,眼前的情況,必須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她必須要給眼前的男人一個交代。

“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呂梁國十三公主,我早已嫁做人婦,現在的我,是赫連煊明媒正娶的妻……”

她知道,她此刻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會像世間最鋒利的刀刃一般,在麵前的男人心上,劃下一道道慘烈傷痕,或許會血肉模糊,或許會痛徹骨髓,但是除此之外,又有什麼辦法?她既然不愛他,便不應再給他任何的希望,抱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期待,或許才是最大的殘忍……“喻大哥,就像我忘記了過去的事情一樣,你也應該放下從前的一切……死裏逃生,本就應該是一個新的開始,我想就算是曾經的我,也一定希望你這樣做……喻大哥,我會一直將你當成我最敬重的兄長……”

男人靜靜的聽著從她口中,一字一句的吐出的殘忍字眼,諱莫眼瞳中,有如水痛楚,濃厚的化也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