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眼(1 / 2)

我們村口,有一棵大樹,我不知道這棵樹是什麼品種,總而言之它很大,大到中空的樹幹裏能夠擺上一張八仙桌,容納四個人在裏麵搓麻將。

我時候也進去玩過,它甚至於那些比較粗大的樹枝也都是中空的,的時候我們還在裏麵捉迷藏,膽子大身手好的,直接竄到上麵去,往樹枝中間一鑽,保準誰也找不到。

我就經常擔當那個負責在他們藏好之後去尋找他們的人。

每一次,我麵對樹幹趴著,用胳膊遮住眼,聽著他們嗖嗖嗖爬樹的聲音,等到他們全部都藏好之後,我就回家。

後來他們就不跟我玩兒了。我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不知道為什麼,兒時的玩伴都在鎮子裏上學,我爸媽卻非要把我送去省城。我們家也不富裕,自從我上了學,我爸媽的餐桌上就沒出現過葷腥——當然這是後來我聽鄰居們起的,他們以此為根據,勉勵我好好學習,長大了之後出人頭地。

到後來,似乎是讀學六年級的時候,山洪爆發,當時真的是末日一樣的,鎮子上的學校本就建在山腳,被洪水一衝,什麼都沒剩下,學生老師幾百口,一個都沒救出來。

那會兒,村子裏基本上都在辦喪事,悲傷的哭喊徹夜不絕,整個村子都籠罩在陰雲之中。

唯獨我在鎮子上讀書,逃過一劫,我家的房子既不靠山,也不捱河,大雨滂沱之中,屹立不倒。

至此,我似乎就成了全村的焦點,每次從學校回家去,都會被過分關注。那些村民的目光讓我感覺芒刺在背,盯著我的時候,他們不是在笑,反倒咬牙切齒更多一些,傳達的意思大概就是,我家的孩子都死了你怎麼不去死之類。

我後來想,你們家孩子又不是我弄死的,你恨我幹嘛呀?

大一點之後我明白了,在某些人眼裏,他倒黴的時候你沒跟著倒黴,那你就有罪,而且簡直罪無可恕。

再後來,我偶爾聽聞,一些關於我記憶之前的我的事情。

一九九二年,在去醫院的路上,驢毛了,我媽被帶進墳圈子,把我生在了花圈上。

所幸,母子平安。

不過當我被抱回家洗幹淨後,家人發現我的左腿內側,有一塊橢圓形的黑斑,大概有雞蛋那麼大,和毛驢前腿內側的“陰眼”一模一樣,風言風語開始在村子裏流傳開來,葉老二他家生個了鬼孩兒。

我身上確實有那黑斑,時候我問過,我爸告訴我那叫胎記。隨著年齡的增長,這胎記的顏色也越來越淡,到現在幾乎就剩下一點淡淡的印記了。

那個陰眼是否與鬼有關,沒人知道,但我出生後體質極弱,卻是真的,三兩頭往醫院跑,而且得的又都是重病,原本就不殷實的家底,就這麼被我給耗光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

從那以後,在我印象中原本就不太喜歡話的爸媽,變得更加沉默了,隻知道不停地做事,種田,砍樹販賣,撿柴火,糊口還債之外,更要支付我讀書的費用。

初中畢業的時候,我跟我爸媽:“要不我就不讀書了吧。”

這樣,一家三口做活,家裏的情況自然會好一些。

然而我爸惡狠狠地盯著我,仿佛要把我吃了一樣:“不讀完大學,我打斷你的腿。”

我自然不敢再提,後來,高中,我竟奇跡般地被保送到首都,因為路途太遙遠,從那以後到現在,我都沒回過家,至今已經八年了。但是我跟家裏卻有書信往來,教過書的父親會很詳細地跟我起家鄉的變化,有時候甚至於提一提我身上的“陰眼”,然後問一句,胎記消失了沒有?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總問這個,但是我每次都會煞有介事地檢查自己的身體,然後告訴他,並沒有。

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鄉間路上,我心中想著這些對於我來年代有些久遠的事情,聽著樹林間風吹動樹葉發出的聲音,看著眼前偶爾飛過的鳥,仿佛一切都有些虛幻起來。

一個騎著牛的牧童從我身邊經過,他看起來似乎隻有七八歲的樣子,披著蓑衣戴著鬥笠,手裏拿著根長長的竹竿,就那樣怡然自得地坐在牛背上。

當年,我也跟他一樣,跟夥伴們一起去放牛,第一次還因為驚著了牛被甩到路邊一戶人家門口的牛糞堆裏去,就為這事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成了同年紀所有人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