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之上,月光尤其的溫柔。蘇酥隻覺得視線晃晃悠悠的,時間都靜止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她鬆開魔王,凝視著他的眼睛。

魔王的雙眸又變回了初見時那樣,純黑色的眼白部分,耀眼的金色瞳孔。

蘇酥伸出手,慢慢的撫摸著他的臉。

“有時候,覺得這一切,仿佛一場夢。”她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

“並不是夢。”魔王也用細若蚊呢的聲音回答。

蘇酥便傾身上前,又親了他一下。

她伸出雙臂,擁抱住魔王,將臉放在他的胸口。

他們便懸浮在這無邊無際的雲海之中,沐浴著那薄紗一般的月光。

“下去吧?”

“嗯……”魔王的胸膛震動著。

“變小了,坐在你的衣兜裏,去看暴風城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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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等龍耳匆匆忙忙趕來時,便看到魔王一人悠然漫步在市集之中。他愣了片刻,便衝上前去,也顧不上眼前之人的身份了,隨手便設下一個隱匿聲音的魔紋陣,急切的說道:“大人,貴女……不,我是說蘇酥殿下,她失蹤了!”

他剛說完,便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我在這裏呢。”

龍耳低下頭,便看到一個巴掌大小的人從衣兜的縫隙裏鑽出頭來,伸出一截手臂,朝他搖晃著:“龍耳,龍耳。”

她的聲音細小而喜悅:“看到我了嗎?”

龍耳的眼珠都快掉下來了:“殿下?”

他驚慌失措,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連聲音都染上了悲愴:“殿下,您被詛咒了嗎!為何會變得這樣小?”

“沒事啦,”蘇酥笑嘻嘻的:“我想出來逛逛,又不願意穿上黑袍,隻好變成這幅模樣。”

龍耳足足愣了有半分鍾,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他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半晌,半龍人收起了表情:“原來如此。”

他又退後了幾步,首先向蘇酥行禮:“拜見您,殿下。”

接著他又輕按胸口,對魔王致意:“萬分抱歉,屬下太過愚鈍了。”

“拜見您,”龍耳的頭顱深深的低了下去:“偉大的黑暗主宰。”

他的聲音在夜風之中飄散,透露著一絲苦澀的味道。魔王將半龍人趕出驛站之後,無處可去的龍耳便忠實的守在驛站的院門外。雖然他心知肚明,依照魔王的實力,根本無需他的守護。

等到切希爾收拾好了儀容,又回到了驛站,在黑暗中與半龍人相對無言,這才發現——天色已暗,驛站裏卻沒有亮起燈火。

在龍耳這短暫的幾十年人生中,他接觸的女性,幾乎都被嚴密的保護在部族深處,供奉著華服美食,無憂無慮的生活在看不見的囚籠裏。等他跟魔法師謹慎的踏入了驛站,卻沒有發現半個人影。

魔王姑且不論,他是男子,奧萊的男性不過是可消耗資源,但蘇酥呢?

那柔軟的、可愛的、奇妙萬分的人呢?她又去了哪裏?

半龍人驚駭萬分,幾乎要不顧一切,召喚部族軍團,將這暴風城掘地三尺。

“抱歉,沒有告知你。”

細小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微弱得要隨風散去,聽在半龍人的耳中,卻清晰無比。他愣愣的應了一聲:“不,是……小人,太過急躁。”

竟然再一次忘記,這並非他可以觸及的存在。

她怎麼可能會丟失呢?即便她真的失陷在這暴風之城……不,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龍耳掐斷了心中那點無法言說的情緒,躬身退開,他努力平複著心情,將聲音放得輕之又輕,生怕驚擾了那端坐在魔王衣兜之中的人:“大人,是否需要向導?”

魔王沒有理會他,他低下頭,小不點·蘇酥身邊的毛團子便連聲問道:“還要接著逛街嗎,蘇酥?”

“要。”

於是魔王便抬起手,輕鬆的擊碎了龍耳設下的魔紋陣法。

集市的喧鬧聲重新湧來,蘇酥醉眼朦朧,舒適的靠在毛團子的身上,眯眼看著暈黃燈光下長龍一般的街道。

這裏是暴風城的東麵,商賈彙集之地,蘇酥看到不少傭兵也擠在人群裏,或者在路邊鋪一張布,售賣些物品。

魔王一言不發,隻把半龍人當成空氣,又重新邁開腳步,慢慢的行走在人群之中,充當代步工具,攜著口袋裏的蘇酥漫步於各色的鋪子之中。

他剛一動,龍耳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他呆呆的跟著走了一會,目光才移動到掛在魔王胸口那小小的人影上。

直到此刻,沒了那焦慮的心情,龍耳才逐漸醒悟過來一個事實:蘇酥——變小了。

她隻有巴掌大,坐在魔王的衣兜裏,隻露出一張臉,身邊擠著一個毛團子,好奇的看著街道上的一切。不時發出細細的驚呼聲。

她的眼眸中映著燈火,忽然又彎成兩輪月牙。

半龍人越看,就越發移不開眼睛。他身份特殊,急著尋找蘇酥,也沒心思做多少遮掩,行走在這熱鬧的夜市之中,不時有傭兵驚奇的盯著他。

“快看,那是飛塗域的……”

“他身邊那個黑袍的男子,難道就是……”

竊竊的私語聲淹沒在人潮之中,半龍人的耳尖輕微的顫動著,他知道,他應該立刻消失,免得又有些不長眼睛的人湧上來,但是他的腳卻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誌力,不受控製的尾隨著魔王,隻為了能再看那藏在衣兜裏的丁點大·蘇酥。

“蘇酥,”毛團子扭動了一會:“要將這些人趕走嗎?”

蘇酥正盯著集市上一個攤子,它擺在角落裏,攤主是個半人高的的貓,它一張臉還毛茸茸的,身後兩條蓬鬆的尾巴晃來晃去,卻一本正經的穿著皮夾克,用那雙柔軟的爪子,仔細的篩理著攤子上的香草。

似乎是沉醉於香味裏,貓深深的吸了口氣,接著它細聲細氣的叫喚著:“新鮮的天廖草,一銀幣五提。”

不過並沒有多少人理會它,它也不是很在意,叫喚了一會,便又忍不住用爪子去撥弄草料。

蘇酥看得出神,毛團子·魔王叫喚了一會,發現她毫無動靜,不由蹭到了她的身邊,摩擦著她的臉頰:“蘇酥,蘇酥?”

“蘇酥,你喜歡那隻亞特裏人嗎?”

蘇酥終於回過神,她當然是喜歡的,但是她卻搖搖頭,微笑著說道:“它很可愛。”

她頓了頓,又迅速的補充了一句:“當然,你最可愛。”

於是毛團子心滿意足,沒再繼續詢問“是否要將那個亞特裏人帶走飼養”這類的問題。過了半晌,它才想起了正事:“蘇酥,半龍人一直跟隨著我們,要將他趕走嗎?”

蘇酥掀開魔王的衣兜,抬頭看了一眼,一直注目著她的龍耳立刻便發現了,半龍人吃了一驚,飛快的低下頭,雙耳卻驀然通紅。耳尖不停的輕顫著。

他遲疑著,口中斷斷續續的,無聲的呢喃著:“殿、下……真真、真是,可愛、至極……”

這聲音大概隻有龍耳自己能聽見,蘇酥隻看到半龍人垂著的腦袋。她縮回了衣兜裏,靠在毛團子身上:“他一直跟著我們嗎?”

“是的,因為他的緣故,傭兵們都聚集了起來。”

毛團子停頓了,又充滿了希望的建議:“不如將他趕走吧。”

蘇酥卻有些奇怪:“這樣的話,不是引起更大的騷動嗎?”

毛團子頓時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那……那要怎麼辦呢。”

不過他很快便不再為龍耳的去留而煩惱了。

人群如潮水一般分開,切希爾手握魔杖匆匆趕來,他一眼便看到了丟了魂一樣的龍耳,再一看去,魔王赫然在前方。卻左看右看,也找不到蘇酥的身影。

魔法師的臉上露出了跟龍耳沒什麼分別的吃驚表情,不過他到底較為冷靜,沒有立刻嚷嚷出聲,而是首先對魔王微微躬身,算是行禮。便觀察著他的臉色,斟酌的說道:“原來您在這裏。”

他上前一步,手中的魔杖微微抬起,沒等他將凝聚起的魔紋釋放,龍耳邊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切安好,”半龍人平靜的說道:“切希爾,收起你的魔法吧。”

魔法師有一瞬間的疑惑,他微微皺起眉,遲疑了片刻,終究是緩慢的垂下了手臂。

他與半龍人並肩而立,剛才還在遲疑著的傭兵們,終於敢抬起眼眸,追逐著他們的動向。

不久之前,龍耳才殺了數百人,驛站外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並沒有誰敢不長眼睛的撞上來,但望著魔王的眼神卻尤其的炙熱。

誰也說不清楚,其中有多少是因為“貴女”的緣故,又有多少是對魔王身份的好奇——畢竟兩大強者,都對這個穿著黑袍子的男人畢恭畢敬。

魔王對切希爾也沒有高看一眼,他從魔法師的身邊經過,步履悠然而平靜,猶如路過一株小草,一顆沒什麼奇特之處的石子。

既沒有居高臨下的俯視,也沒有任何的在意。

他穿行在集市之中,似乎隻是隨意的閑逛著。在各種上不得台麵的小玩意之前駐足。切希爾甚至看到他親手拾起了一顆被傭兵拿來壓毛毯的石子!

“……”

魔法師沉默不語。

“別在意,”龍耳拍了拍他的肩膀:“遠遠的跟著就好。”

“誰會在意……”切希爾低低的抱怨了一句:“隻是貴女難得,雖然性格糟糕,但也應該受到保護……”

“我不是在說這個。另外,殿下的性格十分溫柔。你不要有偏見。”

“你能閉嘴嗎。我擔心你又被碾成粉末。”

半龍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灰暗。

切希爾仍舊皺著眉,十分不耐煩的整理著自己的衣領,目光忍不住在魔王的身邊巡視著。

他們像兩條尾巴似的,跟著魔王從集會這端走到那端,魔法師終究還是沒忍住,幾乎是咬牙道:“為何……不見她的蹤影?”

“……”

“龍耳!”

半龍人的耳尖顫了顫:“你讓我閉嘴的。”

沒等魔法師咆哮,他又低下頭,用手指著自己的胸口:“用你的眼睛仔細的看。”

茫茫人潮,龍耳若有所思:“這樣一來,便是將她放在心尖上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龍耳沒再說話,任憑切希爾一頭霧水。月輪高高的升起,懸掛在天空的中央。夜晚的集會,也終於到了最為熱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