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裏察覺到了我的態度冷淡,沒說話。

反正他每次都是這樣,我活著的時候,從來不正眼看我,等我快死了,又裝模作樣好像很在乎我的樣子。

我真看不懂,也不想看懂了。

葉天說我需要一個人休息,就喊大家都出去。反正我也醒了,算是平穩度過了危險期,過陣子再檢查一下,好好調理,應該可以完完整整恢複好。

葉天說完完整整的時候,我還舉手看了眼自己身上有沒有缺胳膊少腿,還好,我沒從正常人變成殘疾人。

看著人走出去,就剩下葉天了,我說,“那個,葉天……”

葉天挑眉看我一眼,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叫本天才有何事?”

我說,“我現在這樣,讓坐飛機嗎?”

“……”葉天覺得現在手邊要是有個錘子,肯定就能錘死我,“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要三個月。咋,還沒好利索就想出門,趕著去首都報名殘奧會啊?”

我說,“身殘誌堅人士的心裏你猜不透的,我就想坐飛機。”

“長這麼大沒坐過飛機還是怎麼的,非得腿斷手折的時候去。”葉天瞟我一眼,“是坐不穩了,想逃吧?”

我覺得這醫生雖然不靠譜,但說話還是很一針見血的。

我隻能點點頭。

葉天白我一眼沒說話了,走出門的時候才輕飄飄丟下倆字,沒門。

第二天來看我,給我帶了一隻遙控的玩具飛機,然後我一臉麻木地把遙控器捏在手裏上下左右擺弄搖杆,看著那架玩具飛機嗡嗡嗡在VIP病房裏飛來飛去。

葉天說,給我過過幹癮,蕭裏給我挑的。波音747同款,還有別的直升飛機戰鬥款,前頭還能發射紅色激光,問我要不要。

我謝謝他一家門。

跟個傻子似的。

我默不作聲地玩了一個月,終於骨頭和肉開始往回長,這個時候身上都是癢的,但是又疼,根本碰不得。

葉天說我的心情狀態很奇怪,抽離了所有的悲傷的情緒,像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在我眼裏什麼情緒都看不見,整天玩飛機玩汽車,不知今夕是何夕,也從不主動過問任何身邊人的消息。

我說這不是好事麼,我返璞歸真了。

葉天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最終吐出幾個字——好個屁。

我沒說話,笑了笑,葉天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第二個月的時候,小梨頭跑來找我,對我說,“你怎麼不長肉啊?”

我手上的繃帶已經拆了,還剩下一條淺淺的疤痕,當初這道傷疤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如今卻也隻剩下一道歲月的痕跡罷了。

肉都會長回去的,留下的疤不過是內心執念的證明。

小梨頭像個合格的小護士,把我整個人翻過來翻過去,挨個觀察了一遍我的傷口。弄得我不好意思。她把我衣服撩起來的時候,正好費矢和蕭裏從外麵進來,一進門看見小梨頭壓我身上脫我衣服,兩個大男人眼神登時五彩斑斕不可描述,隨後扭頭竟然動作一模一樣地退了出去。

還很貼心地關上了門。

小梨頭對我說,“我就……檢查檢查你的傷口。”

我說,“你真客氣。”

小梨頭歎了口氣,忽然間又說,“薄顏,你變了。”

我抬頭對上小梨頭的眼睛,她對我說,“我感覺不到你的任何情緒,哪怕是遇見蕭裏……你都不會再有任何反應了。”

我還能開開心心和他們開玩笑,還能整天像個樂天派養傷,還能跟他們正常對話往來,可我的心好像死了一樣,什麼感覺都沒有。

什麼感覺,都沒有。

就像剛剛一樣。看著他們離開,我的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我在想,一個人死心,是不是這樣才是最深的境界,那種撕心裂肺,不過是愛而不得的煎熬,而真正死心的人,也別說離開了,連離開都懶得離開,目光裏就已經把那個人剔除掉。

夏天到來了,我不能去商場,但是喜歡的牌子出了好多衣服,小梨頭代替我去了,把所有的新款統統掃了回來。扣費短信一條一條發進費矢的手機裏,第二天我就看見費矢陰沉著臉上門,小梨頭一臉哭喪。

她說,“我小叔以為我在幹壞事,把我卡凍結了。”

我從包裏抽出卡,“沒事,用我的。”

小梨頭眼睛放光,“真假?你要養我嗎?”

我笑了笑,“反正也花不完了。”

我這輩子……好像也沒什麼再去值得為誰花錢的地方了,薄家的股份我自動棄權,通過法院判給了薄謄,薄謄沒多說,收下以後隻是看著我,輕輕問我,“你要走了?”

我坐在輪椅上,半年前還是薄悅坐輪椅呢,如今變成了我。

我被小梨頭推著,我搖搖頭,“沒有。”暫時沒有。

等夏天過去吧。

我沒有再見過衛廷,我不知道他幹嘛去了,我也不想問,或許是害怕,或許是內疚,總之我沒有再去打聽衛廷的消息。

我重新站起來是在一個半月後,不過還是有點踉踉蹌蹌的,葉天說小心以後長短腿,我笑著罵了一句滾,隨後關上了他辦公室的門。

內心如同一潭死水,將我整個人溺斃在其中。

費矢和陸初初今天訂婚,我得站起來,陪小梨頭去。

這天夜裏我換上了很久沒穿的禮服,可是大出來一圈,大概是我瘦的過分,隻能找了一件能收腰的,隨後小梨頭來接我,看見我穿好衣服,她忽然間喃喃了一句,“真好,看你打扮得這麼漂亮,我以為你又回來了。”

我又回來了。

我裝作聽不懂她話裏的深意,上前隻是道,“走吧,不能給你丟人。”

陪著小梨頭一起去費矢訂婚宴的路上,我猛然想到了自己,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令我們應接不暇的事情,足以改變太多東西,我甚至忘了蕭裏到底有沒有結婚成功,興許是我打斷了他最後的婚禮步驟呢。

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了陸在清幾個人一身西裝,大家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樣,上流社會太有趣了,好看的皮囊下到底是怎樣的靈魂,其實真的無關緊要。

好看就行。

我也看見了蕭裏,他一個人來,在我麵前不遠處站定,隨後道,“你來了。”

我說,“嗯。”

費矢在後台準備,小梨頭直奔後台,推門進去卻發現陸初初坐在費矢身上,兩個人禮服有點淩亂,許是一時衝動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