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中也燒地龍,空氣裏彌漫著檀香,並不十分濃鬱,清雅沁人心脾。藺長澤端坐在屋中主位上,似乎是聽見了響動,他抬了抬眼,視線中映入一張嬌豔動人的麵孔。五公主麵上掛著抹佻達的笑容,分梅沐雪而來,人比花俏。
他眼中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周景夕進了屋,目光所及處有兩個人。藺廠督坐於主位,蟒袍曳撒都換下了,他著白衣,一身清華不染纖塵,蒼白修長的兩手中撚著個獸耳手爐,一派風姿卓然。另有一白淨俊美的少年郎坐在左方下首,青衫黑發,眉宇間暗蓄陰柔之氣。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胞弟?
她嘴角抽了抽,很快別過眼,隻提步直直朝藺長澤而去。
廠督並未起身相迎,他目光隨意地掃了她一眼,往自己身旁的椅子遞過去道目光,複道,“往後也是一家人了,殿下往後就把廠督府當成自己家一樣,不必拘禮,坐吧。”
這語氣這姿態真是別扭,她不自在地蹙眉,咕噥他和自己什麼時候這麼熟了。然而當著這麼些人,駁他的麵子是萬萬不能夠的,周景夕琢磨了一瞬兒,也沒開口,隻是身子微動坐在了他旁邊。
三人落座,屋子裏的閑雜人等也就可以退場了。秦祿最是會察言觀色的,他往督主那方瞅了瞅,當即心領神會。屋中伺候的下人們也乖覺,隻一個眼色便躬身退了下去。待人散盡,小秦公公往魏芙看了眼,一副“咱也走吧”的目光。
副將心思單純,哪裏品得懂個中文章。她傻乎乎的不明所以,皺緊了眉宇朝秦祿搖了搖頭,回了個“不行不行我得保護公主”的眼神。
秦公公在心頭翻了個白眼,一旁督主還等著說話,這姐姐杵在這兒不是礙眼呢麼!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了,他一把拽了魏芙就匆匆退了出去。
好容易,這廂人總算都撤了幹淨,偌大的正廳裏便隻剩下了三個人。氣氛僵硬得有些詭異,沒人開腔,整個屋子裏隻聽得見蒸燒碳火的碎響。
周景夕蹙眉,轉頭往藺長澤掃了一眼,隻見廠公正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捋沫兒,垂眸低首,濃長的眼睫墨如夜色。
認真說,他人長得漂亮身量又高,渾身上下肌理分明勻稱,除了蒼白得接近病態外,的確堪稱毫無瑕疵,很完美。
漂亮的美人有些妖異,不言不語就能挑逗人的心神。她晃了晃眼,移開視線清了清喉嚨開口,道,“廠督……”說著眸子一掃望向一旁的青衫男子,“這位是?”
廠公一笑,笑意卻寡淡,他不抬眼,兀自低頭喝了一口清茶,道,“二郎,過來見過公主,等過些日子大婚的旨意下來,你二人便要是夫妻了。”
被喚作二郎的男子應個是,遂起身朝五公主行了個抱拳禮,“見過殿下。”
周景夕一臉被噎住的神態,上下打量眼前這位,卻見這男子麵容秀雅俊逸,隻是渾身上下都有一種陰柔姿態。她有些尷尬,側目挑眉瞪了眼藺長澤——好你個姓藺的,糊弄人也不下下功夫,這麼個陰柔的男人,還談什麼征戰沙場九死一生?他以為她高坐明堂的母親是蠢人麼?
藺長澤麵上仍舊沒表情,仿佛壓根兒沒瞧見她的眼神。周景夕無奈,隻得悻悻衝二郎點了點頭,回禮抱拳道,“不客氣不客氣,往後成了婚還請兄台多多指教。”
她說這話的口吻沒有半分嬌羞,大大咧咧的像是能稱兄道弟。廠督瞥了她一眼,對麵的二郎倒是沒什麼反應,恭敬揖了回手便不再搭腔。又聞廠督道,“女皇聖恩浩蕩,允諾要為你加官進爵,明日便隨我入宮吧。”
二郎頷首,“是。”
藺長澤眼簾微掀看了眼天色,終是說道,“時辰不早了,你下去歇著吧。”複又側目望向周景夕,“臣送殿下回府吧。”
二郎無聲無息退了下去,走路就跟沒聲兒似的。周景夕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擺手直道不必,“這麼近,三兩步也就到了,廠督身子不好還是在府上歇著吧。”
“無妨。”說著,他已兀自站起了身。不知何時雲霜已經進了屋,她替他披上厚實的素錦織鑲銀絲邊紋月白色鶴氅,接著呈上來一把油傘。
周景夕暗暗咬牙,眸子盯著他,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麼。他也不催促,隻是持傘而立,儼然一副不容忤逆的姿態。幹耗著不是辦法,她到底妥協下來,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正廳。
風雪愈大,冷風吹得呼呼作響,她俏麗的小臉被凍得通紅,冷不丁兒打了個噴嚏。
雲雪悄無聲息地送來一件雲錦鬥篷,藺長澤接過來,不發一言地披在了她瘦削的肩頭。微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拂過她的下頷,激得她渾身一顫。
他麵上漠然,垂著頭專心致誌替她係領上的係帶,一副熟稔到極致的模樣。空中飄下片雪花,不偏不倚落在他眉間,久久不化。
心頭驀地一陣悸動,強烈到令人窒息。周景夕麵上一僵,連忙拂開他的手徑自朝前。
漫天的月色星光都不見了,整片天地隻有飛雪和一高一低兩個人影。
她默默向前,他撐傘隨行,背後的小道上烙著深深淺淺的腳印。不長的一截路,此時卻變得格外漫長。
驀地,她聽見他的聲音傳來,很是風輕雲淡的口吻,說道:“殿下這五年來失去的所有,臣都會替你找回來,而你的所有心願,臣也會傾力為你一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