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再相見,已是傷痕累累
我額頭的細汗被楓樹下的風吹得涼爽,很快就幹了。可麵上的冰涼,一層一層。那躺椅上的男子,容貌依舊,卻突兀地沒了鼻子。隻餘寸許猙獰的傷疤和兩個黑洞洞的鼻孔。疤是舊疤,且被人精心照料,隻比臉上其他皮膚稍稍色暗一些。但任誰什麼時候見到,都感同身受當時的痛苦。
我的胸口被狠狠地撞擊,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眼見的衝擊,卻是任何語言難以描述。
掃地的仆人終於發現了我,驚恐地扔下掃把,嘴裏“嗬嗬”發不出聲音。我轉頭,才發現這個人竟是沒有了舌頭。想來耳膜也是被刺破了的,所以才沒聽見我進門的動靜。
我心頭大慟,就算睿哥哥你放不過,這些不知情的的仆人,又有何辜?隨即又想到,那些宮裏的內監,雖所殘之處不同,其實還不是一樣殘忍?那些發號司令的人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也實在很難說出奇。
我默默拾起落地的掃把,它的主人已經跑進屋子,從窗戶望進去,也隻能望見他因為激動比劃而晃動的肩頭。
廊下假寐的男人已然被驚動,轉過臉來看我。萬幸雙眸完好如星辰,一眼認出了我。清澈的眼神中沒有絲毫我想像的怨懟,反而閃爍著久別重逢的欣喜。
這樣的眼神壓得我心好酸好酸,從進這院子開始不停流的眼淚突然更加洶湧,喉嚨再也抑製不住地嗚咽出聲。腳底卻是定了釘子一般一步也挪不動。
“你終於來了?”屋裏走出一位藍衣美貌婦人,雖鬢已花白,卻難掩風姿。
“姐……”
“不要叫我姐姐!”婦人單手扶著廊柱,胸口起伏,聲色俱厲:“粗鄙之身擔當不起!”
我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地嚎啕大哭。
廊下也是抽咽之聲不絕。
“珍妃娘娘!請您往後,別以您千金之軀涉足我們這醃髒之地。您請吧,奴婢不送了!”
“姐姐!”我用袖子胡亂抹了抹眼淚,跪爬著向廊下靠近:“姐姐!縱使巧兒有千般罪孽,你也不能不要我啊。姐姐!”
我求助地望向睿哥哥,他也是眼淚縱橫,掙著殘軀要引起姐姐的注意,可是他的嘴,也像方才掃地的仆人一般“嗬嗬”地不成聲調。我越發心如刀攪,隻能撕心裂肺地痛哭。
姐姐扶住睿哥哥掙紮的身體,讓他安躺於躺椅上。扭轉身憤恨地看向已經跪在廊前的我:“縱使你有千般罪孽,你也是我妹妹!這話我對自己說過數不清多少遍。當初若不是與你同來的柳兒暗示我,我不會叫睿哥去查探。更不會落入那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圈套之中。既然你們早有退路,為何要瞞著我們讓你睿哥承受這樣的痛苦?”
我本悲痛欲絕,忽聽得當年的事情竟是因為柳兒暗示,不由得呆在那裏。
姐姐繼續恨到:“那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斬了睿哥的雙腿,說是叫他不能四處奔走結黨;斬了睿哥的雙臂,說是叫他不能書寫與前朝餘孽通音信;割了他的舌頭,說是叫他不能言語籌謀;割了他的鼻子,說是叫他五官不正,即使被餘黨救走,也當不得天子。隻有眼睛,在我苦苦哀求以至於腹中孩兒小產,才得以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