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謝謝你。”開門前她回頭朝他微微一笑。
連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進去吧。”
蘇安若在進門前猜想過裏麵躺著的會是誰,隻是當看到病床上那個渾身插滿管子,瘦削得不成人樣的男人時,還是被震驚到了。
她從江茜西口中,從白玲口中,從簡燁澤口中都聽說過他已經病入膏肓的事情。
有時候她也想要不要去看看他,可是每每看著媽媽的遺像,她就覺得媽媽應該是不想她去的。
可是現在當她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個曾經踐踏過自己的人變成這副模樣,她本應該高興的,眼眶卻不由自主地酸澀得厲害。
他戴著氧氣罩,雙眼已經凹陷進去,乍看著像骷髏頭一樣有些嚇人,隻不過仔細看仍能看到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閃著些微亮光。
也許是聽到了她開門的聲音,他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半眯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眼裏的亮光就突然多了起來。
蘇安若看到他嘴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神裏慢慢染上了無助和絕望。
她往前走了兩步,他就伸手向她招了招,於是她就又往前走了幾步,立在床前。
他的手費勁地抬在半空,似想抓住什麼,但是蘇安若沒有伸手,他便頹然地落了下去。
蘇安若就這麼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孤獨無助地躺在病床上,連張嘴說話都做不到。
然後他掙紮著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將氧氣罩取了下來。
“囡囡。”他再次向她伸出手,眼神中充滿了期盼,那隻瘦骨嶙峋的手在半空抖如篩糠。
蘇安若仿佛聽到心裏緊繃著的一根玄斷了,她顫抖著握住了他微涼的手,淚水滴落在兩手相交的位置。
小時候,她不記得是多小了,隻是模模糊糊記得有個高大的男人經常把她抗在肩膀上,一邊轉圈一邊歡呼著:“囡囡,好玩兒嗎?”
“坐。”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說。
蘇安若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蘇雲紋的頭發因為化療已經掉光了,再沒有一點意氣風發的樣子。
蘇安若以前時常想他走了就走了罷,或許什麼時候她想起來了會去墓前看看他,也讓他看看自己離了蘇家後過得有多麼幸福。
可是現在,她還未曾過得能到他眼前炫耀的程度,他便這樣狼狽不堪地出現在了她麵前。
“爸爸……對……對不起你。”他眼角滑下兩行淚水,順著皺紋的溝壑流進脖子裏。
自從回到蘇家後,蘇安若一直未曾仔細看過他,也從不知道他已經長了那麼多皺紋。
“這句話你該對媽媽說。”蘇安若的語氣很是冷淡,隻是嗓音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雲紋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目光變得深遠起來:“你媽媽,我很快就能見到了……”
“不,你不配見到她,你對我們做過的那些事情,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化解嗎?”蘇安若甩開了他的手,她想起了媽媽臨死時的情景。
那時候的他從未表現出過半點傷心難過,那時候的他一門心思和程錦繡母女盤算著怎麼利用她們套牢簡燁澤。
如果不是人之將死,他怎會想起她半分?
蘇雲紋滿眼懊悔和愧疚地看著她:“是我,對不起你們。”
“你找我來,應該不會隻是為了道歉吧?”蘇安若從那莫名其妙的哀傷中清醒過來,略帶諷刺地看著他。
她無利不起早的父親,就算是在彌留之際,應該也不會千方百計把她找回來懺悔自己的過錯吧?
她往後退了兩步。
蘇雲紋的手還抬在半空,想探起身子往前抓她卻不小心從床上翻了下來。
“對,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他嘴唇哆哆嗦嗦地說著。
蘇安若慌了,想去扶他,可是看到他身上那些被掙脫的管子猶豫道:“我去叫醫生。”
蘇雲紋在她身後說了什麼,但是她跑得匆忙沒有聽清。
可是等她把醫生叫進來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沒了氣息,眼睛瞪著門口睜得圓圓的,一隻手還保持著往前爬的姿勢。
很快醫生就宣布了死亡時間。
蘇安若感覺腦袋裏翁的一下,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好在連城在後麵扶住了她,安慰道:“他的身體本來就已經油盡燈枯,跟你沒關係。”
“他剛剛想跟我說什麼,可是我沒聽……”蘇安若捂著心口淚如雨下。
這一切來得太快,她連見他的準備都沒做好,卻就這樣親眼看著他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