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身體的不適將謝傾從睡夢中拉扯出來。他猛地睜開眼,藏在薄被下的身體被汗水浸透了,黏糊糊地和睡衣粘在一起,讓他無法安心入睡。

他掀開被子衝下床,連拖鞋都顧不得穿,徑直推開了廁所的門。

這些天以來,謝傾幾乎都沒怎麼吃東西,就連多喝一杯水都吐得死去活來。他雙手撐著洗手台,從一片濕漉漉的霧氣中抬頭望向鏡子,低低的喘息聲不停從唇畔溢出,胸口也隨之起伏著。

他最擔心的事情大概還是發生了,光是想想就令他對接下來的生活厭惡到無以複加。

一直以來他都小心應付著周敬瑜,用盡一切方法避免自己“中標”,可就現在自己的身體狀況看來,他八成已經懷孕了。

時間也是對的上的。

謝傾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這個孩子絕對不能要,可是現階段一定不是打掉他的最佳時機。

周敬瑜要帶著他去歐洲的時間近在眼前,他必須借這個孩子做些什麼,以此來短暫地逃離對方的掌控。

回到臥室時,他已經擦幹了臉上的水珠,重新換了一件幹淨睡衣。月光透過紗窗照進屋子,給床頭櫃上擺放著的懷表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打開懷表,照片上的薑昀深笑得格外溫柔。

此時此刻,謝傾突然開始想念幾乎可以用陌生來形容的父母。關於他們的記憶,他隻有幾個幼年時期的片段,那時的他隻有三歲多,才剛剛開始接受這個世界給予他的一切。

他隻知道,母親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人,生性樂觀,對待周圍的一切都是充滿善意的;而父親則不苟言笑,若非看向他時眉眼間會流露出幾分溫柔,他恐怕都不敢和父親多親近。

有一個和自己愛人所生的孩子,是幸福且滿足的。

但若有一個和仇人所生的孩子呢?大約沒有人能從中獲得幸福的。

謝傾纖細白皙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張照片,眉眼間似是凝結著散不開的愁緒;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對這個孩子來說一定是不公平的,可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眾人眼中的周敬瑜是風度翩翩成熟穩重的,三十多年前的他曾是眾多豪門心目中的最佳配偶,是眾星拱月一般的人物。除了謝傾,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失態的樣子。

可今天,他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表現出幾分稍縱即逝的錯愕,隨即又轉化為驚喜,讓人不得不猜測在剛剛那通電話裏,對方究竟和他們的董事長說了些什麼。

周敬瑜掛了電話,鋒利尖銳的目光將會議室裏的人掃視了一遍,聲音沉沉:“繼續。”

被打斷了彙報進度的財務部經理正是周蘊章的親舅舅穆值,他與坐在周敬瑜左手邊的周蘊章迅速交換了個眼神,但並沒有從後者的眼神中得任何有用的信息,隻得示意助理繼續播放PPT。

散會以後,周敬瑜對著身邊的董秘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麼,隨後起身匆匆離去。望著他的背影,坐在椅上的周蘊章微微眯起眼眸,神情複雜。

他聽清了周敬瑜對著董秘說的那句話。

周敬瑜說:“幫我約何律師,下午去家裏一趟。”

會議室裏的人走光了,隻剩下他與刻意放慢動作的穆值。後者走到周蘊章身後的飲水機處,借著彎腰倒水的功夫對他說道:“出什麼事了?”

“不知道。”周蘊章搖頭:“他約了何律師到家裏,我想我應該回去一趟。”

穆值的眉頭皺緊了,這些年來有關集團各方麵傳聞幾乎就沒有斷過。比如他有心栽培薛寶琴的兒子周令章作為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再比如薛寶琴和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背地裏小動作不斷,還有關於傳聞中的那件事。

對於周敬瑜這個妹夫,除了門當戶對,穆值從來都不覺得他有哪一點配得上自家妹妹;心狠手辣、花心濫情、一旦利用完後就棄如敝履,若不是兩家利益牽扯太深,還有兩個外甥,他對於周敬瑜的恨意足以支撐他幹出買\/凶\/殺\/人的勾當。

穆值冷笑了一聲,眼中滿是嘲諷:“他當真要把手裏15%的股權轉給那個謝傾?”

“不知道,這是老二聽何律師說的。”周蘊章揉了揉眉心,站起來拍了拍襯衣上的褶皺:“老頭子身體狀況良好,暫時還沒有退休的準備,找何律師到家裏還能幹什麼。”

穆值往細了一想,越發覺得這事兒已經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下去了,區區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野孩子,何德何能拿走天晟集團15%的股份。

他冷著一張臉出了會議室大門,一路上都沒人敢和他打招呼。若不是穆家良好的教養擺在這兒,恐怕他現在就要帶人衝進周家把那個害人不淺的狐狸精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