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娘想起自己的悲慘過往,忍不住拭淚:“姑娘,這楚國國君真心是變態,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如果執意色誘他的話,我擔心你小命不保。”
這話原本很溫情,但緊跟著蘇三娘又說道:“你若死了,我豈非要魂魄不保了嗎?”
鳳夙瞅了瞅她,轉身離開,平靜開口:“忘了嗎?我本身就是鬼。”
深宮大院在夜色中猶顯淒美,鳳夙坐在玉石台階上,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初春時節,即便是在夜間,楚國王宮也會有成群的烏鴉在天際盤旋。
蘇三娘在鳳夙身邊坐下,捂著胸口,適才的惡心感還沒有完全消散,話語澀然:“來這裏已有好幾日了,今夜才意識到這裏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幸好你是鬼,不是人。”鳳夙聲音很低,暗夜暮靄,唯她雙眸清冷如星光。
蘇三娘扇著紅紗手帕,輕聲細語道:“我慶幸自己是鬼,做人那會兒,每次聽別人講起楚宮,都會心生豔羨,恨不得自己能夠插上翅膀飛到宮裏來,運氣好的話,還能混個嬪妃當當。這幾日我閑來沒事就到嬪妃宮裏串門子,一群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們,繁文縟節,卑躬屈膝中暗藏的全都是勾心鬥角。那副偽善嘴臉,看了就令人生厭。”
鳳夙莞爾:“後宮原本如此,美人如花,姹紫嫣紅,但隻有那麼一個男人可以溫存,有時候為了獲得恩寵,使點小手段,偶爾殺個人,都不應值得大驚小怪。”
蘇三娘啐道:“越聽越寒心,爭什麼爭,到頭來還不是紅顏變白骨,生前名利盡數隨風散,一群癡人。”
鳳夙淡淡提醒她:“別忘了,你原來也是癡人之列。”
蘇三娘沒好氣的笑道:“姑娘,我雖癡,但我不濫殺無辜,不似這紅磚綠瓦間,處處可見冤魂遊蕩。我查探過了,深井、荷花池,還有春樹枝幹上都曾死過人,難怪皇宮裏怨氣那麼重。”
鳳夙一時沒吭聲。
兒時,鳳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冷宮,年華女子卻蒼白哀怨的守著一方天地孤苦終老。她們會在簡陋的寢宮裏,泡上一壺黴味極濃的下等茶,每天坐在繡架前一針針的繡著海棠花。
四季更替,她每次去的時候,那些海棠花都僅僅是繡了一半,那時候鳳夙才明白她們繡的不是海棠花,而是心裏滋生出的寂寞和絕望。
鳳夙起身,晚風吹動衣袍,好似暗夜翩飛的黑色蝴蝶,緩緩伸手,庭院中梨花瓣輕悠悠的飄落在她的麵前,白皙修長指尖夾住,舉到鼻端輕嗅,沒有任何味道。
她低低一笑,將花瓣揉碎,花汁浸潤指尖,“三娘,既已入宮,你就應該明白,宮內不比宮外,尤其是後宮這種地方,這裏掩藏著太多的死亡、陰謀和算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所謂的惺惺相惜,有的隻是無盡的利用和被利用。”
蘇三娘飄到她身後,輕蹙秀眉:“不知姑娘下一步有何打算?”
淡淡一笑,鳳夙道:“都說楮墨嗜殺成性之餘,又極為貪色,你且幫我試上一試。”
蘇三娘怔了怔:“如何試?”
鳳夙回頭看著蘇三娘,目光平靜無波,輕輕道:“附我之身,溫泉池畔惑其心神。”
碧園,紅池。
沿路盛開著大片大片的紅木槿,鳳夙一襲紅紗罩體,裙擺掃過豔麗群花,左側臉龐繪畫妖冶鬼魅的紅木槿,竟生生掩蓋了之前刀疤殘顏,花容映襯沿途美景,自是眉目如畫,驚豔絕倫。
身體裏有另一道聲音響起,是蘇三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妖精花,如果不細看的話,還真像閻羅殿的彼岸花。”
這裏的紅木槿,又俗稱妖精花,的確跟彼岸花很相像,花紅似火,宛如用鮮血鋪就而成的紅毯。
紅池很大,夜間溫泉,霧氣氤氳,熱氣騰騰,煙迷霧起,難以辨別方位。
這紅池原本池水沸且清,但蘇三娘卻見紅池竟然泛著血黃色,一陣腥風撲麵,她盡顯嫌棄和厭惡:“哎呀呀,姑娘你看到沒有,這裏麵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孤魂野鬼?”
話落間,因為蘇三娘附在鳳夙的身上,所以鳳夙此刻所做的動作都是蘇三娘一貫的行為舉止。
蘇三娘顯然聞不慣這股腥風味,一路掩著口鼻,神情厭棄。
鳳夙看著那些漸漸隱於暗處的孤魂野鬼,嘴角泛起冷冽弧度。在後宮,一到入夜時分,就會有鬼魅出現,這些鬼多是冤死鬼,被後宮主子謀殺了天真,也謀殺了青春!
當真是可悲可憐!
紅池中,有厲鬼忽然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緊緊的抓住了鳳夙的衣袂下擺,她低眸看向那名厲鬼。
是位三十多歲的男鬼,衣衫襤褸,眼神渾濁,指甲發黑,原本眼神凶神惡煞,但當鳳夙看向他的時候,他忽然身體前傾,愣愣的看著她,竟忘了當初為什麼要抓鳳夙了。
蘇三娘在鳳夙身體裏嚇得心神俱裂,一腳踢開那名男鬼,“色鬼,膽敢調戲我,不要命了你?”
男鬼被踢開後,恐懼的看著鳳夙,身體緩緩的沒入池水中,隻留頭顱在外,一雙充滿戾氣的眸子虎視眈眈的瞪著鳳夙。
霧氣稍散,於是紅池一角在鳳夙麵前顯露無遺。池裏瞬間冒出大大小小的頭顱,全都飄浮在池麵上,一雙雙宛如濃墨一般的眼睛盯著鳳夙。
那些目光是死屍的眼神,死寂,帶著腐臭感。
鳳夙眼神宛如不起波瀾的死水,極度漠然的看著他們,內力傳音,沒有絲毫情緒:“若不犯我,彼此相安無事,若敢惹我,我必萬倍奉還。”
鳳夙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戾氣陰冷,可見行事狠辣,此話一出眾鬼竟是紛紛將頭又往池水下沉了沉,無人不怕她。
白霧茫茫,紅池陰寒淒冷,蘇三娘疑惑不解道:“姑娘,紅池這麼大,我們如何才能找到楚國國君沐浴之地?”
“楮墨乃真龍天子,孤魂野鬼如果不附體的話,根本就無法近其身側,哪裏沒有鬼,哪裏就是他的棲身所在。”
被濃霧遮擋的月光照在紅池池麵上,一路延伸到假山群花深處,在銀色光斑交錯下,突兀砸落的一滴水珠,珠落如泓。
水裏響起的聲音讓鳳夙驀然止步。
她並沒有邁步前行,而是維持姿勢不動,卻在濃霧中清晰的看到,有一道目光極其銳利,冷冷的注視著她。
那人道:“誰?”
這裏的紅池不似適才所見,池水清澈,霧氣飄渺間,緩緩出現一道身影來。
墨發披散在肩頭,精壯的肌肉上布滿了水珠,目光上移,涼薄的唇,挺直的鼻梁,雅色的鬢……陰鬱的雙眸,銳利中透出絲絲縷縷的寒意。
他就是楚國國君楮墨。
偌大的紅池中間,有一處天然圓台,被水流常年衝刷,所以顯得尤為光滑,宛如明鏡一般,甚至可以照出影像來。
此刻,楮墨光裸上身,僅著褻褲,坐在那圓石之上,冷冷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