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枉她自詡老謀深算,能夠窺探他人命數,到頭來卻窺探不了自己將要麵臨的劫難,害得自己活死人重生也就算了,竟然連綠蕪也命喪池塘,當真是笑談一樁。
無妨,她既已入世,誰欠了她和綠蕪的,她絕對會設法一一討還回來。她的命魂,綠蕪的仇,亡國之痛,她定然不會再為了可笑的師生情,一味猶豫姑息沉默。
她是鳳夙,姑且不說前世如何隱姓埋名,忍辱偷生,這一世既然重新來過,寧她負天下人,絕不叫天下人負她!
“裝傻?”楮墨麵無表情的盯著鳳夙看,她低著頭,無法看清楚這一刻她是什麼神色,隻能依稀看到她慘白的臉色……她在害怕?
嗬嗬……顧紅妝竟然還會害怕,那個蛇蠍女……楮墨眼神驟緊,手勁加大,隻聽“哢嚓”一道驚悚聲起,鳳夙左手骨頭竟生生脫臼。
尋常男女遭遇此等劇痛,隻怕早已驚痛出聲,但鳳夙沒有,那隻脫臼的右手好像不是她的一般,她甚至眼波未動分毫,漆黑的雙眸在黑暗裏準確無誤的與楮墨對視:“皇上,奴婢來自民間,對顧紅妝略有所聞,如果奴婢沒記錯的話,顧紅妝好像早就已經死了,既是死人,試問奴婢又怎會是顧紅妝?”
“好一張伶牙俐齒!”楮墨冷笑一凝,又是一聲脆響,鳳夙的左手再一次瞬間脫臼。
狠,楮墨你真狠!
顧紅妝,燕國太子燕簫恩師,有才之人不問出處,天下人皆知漠北有女顧紅妝,父母雙亡,孤兒之身卻天縱奇才。
此女文武雙全,擅長使用長槍,深諳用兵之道及心術,更有人傳言顧紅妝可夜觀天象,洞察先機。
楮墨和顧紅妝之間的恩怨是從“沁陽之變”開始,後來他登基為帝,楚國休養生息兩年之久,朝中有老將荀良,手握重兵,明著對楮墨很恭敬,背地裏卻言行不敬。楮墨感受到了威脅,愈發看到了威脅下隱藏的國之隱患。
楮墨擔心一味放任荀良勢力坐大,隻怕時機成熟,荀良便會生出弑君篡位之心。
楮弘斐當年在沁陽被燕簫斬殺,一直是楚國武將心中難以言明的剜心之痛。荀良自視甚大,兩年來一直勤於練兵,覺得時機已到,便向楮墨請纓出兵燕國,隻為一雪前恥,為先皇報仇雪恨。
楮墨有自己的打算,假意對荀良讚賞有加,私底下卻安排親信混入荀良身邊,不管此戰輸贏如何,荀良都不可能會活著回到楚國。
那一戰,燕簫一方麵阻止荀良進攻燕國,另一方麵顧紅妝跟燕簫裏應外合,籠絡荀良得力部將羅文,師生倆默契十足,如此禮遇羅文,並許以重諾,假意噓寒問暖,如此一來,羅文竟真的棄楚從燕,而楚軍十萬人因為羅文告密死傷大半,不待楮墨發怒降罪,荀良氣急攻心,大病一場,回楚國路經青岩山的時候被楮墨親信下毒害死。
沒有人會想到荀良之死是楮墨一手安排的,楚國將士把所有的怨憤悉數回饋給了燕簫和他的恩師顧紅妝。
此刻顧紅妝就站在他的麵前,身姿消瘦,因為身處黑暗裏,所以黑發和夜色混為一體,雙手脫臼的她眉目不動,隻是頭微微側著斜睨他,深沉的眼眸裏有暗光浮動。
這樣的容顏和氣度,遇事臨危不亂,不是顧紅妝,還能是誰?
“皇上,顧紅妝已死,縱使沒死,前些時候她自挖雙眸給燕國太子妃白芷,若我是她,我現如今雙眸完好,又該作何解釋?”
楮墨微愣,看著她,過了一會兒,目光灰暗,冷冷笑道:“你若不是顧紅妝,那你又該是誰?”
聞言,鳳夙一時斂眸無聲。
“長袖坊舞姬?”楮墨低低的笑,但眸光卻極為冰冷:“朕查過了,半個月前長袖坊頭牌舞姬身染重病無法進宮,就在坊主一籌莫展之際,你加入了長袖坊,頂替頭牌舞姬進宮獻舞。這般巧合,是真的無心插柳,還是別有用心?”楮墨黑發散披,懶懶說完這句話,似乎很累一般,靠在了椅背上。
聞言,鳳夙不見驚慌,反而露出淺淺的笑意,“此番趁機接近皇上,鳳夙的確是別有用心。”
楮墨原本在笑,聽到她的話,笑容瞬間僵滯,銳利的雙眸震驚的盯著她,“你說你叫什麼?”
數百隻宮燈點綴在大祠堂內殿,薄紗起起落落間,楮墨忽然掀起麵前礙眼的紗幔,直直的盯著薄紗後的女子。
楮墨雖然麵無表情,但握著輪椅的手指卻泛著青白色。
十四歲那年,他身為質子被送往鳳國,雖被鳳皇軟禁在別院兩年之久,卻始終未曾見過鳳夙。
後來他回到楚國,而鳳國被燕國所滅,聽說燕軍破宮那夜,鳳曄、薑姬和愛女鳳夙三人葬身火海,殉國身亡。
鳳曄孩子雖不多,但也不少,楮墨之所以對鳳夙記憶猶新,是因為眾多皇子皇女中,鳳曄極為偏愛鳳夙,要不然也不會在殉國之夜獨獨帶著愛妻薑姬和愛女鳳夙殉國了。
已死之人,如今卻告知她乃鳳夙,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鳳夙了!
鳳夙神情平靜:“我乃鳳國七公主,亡國禍亂中逃過一劫,化名阿七流落民間,後來為了生計女扮男裝隨商隊出入漠北,卻被流寇圍殺堵截,有幸被無歡大師所救,好在隻是容貌被毀,性命無憂,這才得以苟延殘喘獨留於世。”
楮墨冷冷的看著鳳夙:“亡國公主?你以為朕會相信你的話嗎?”
“皇上該不會還認為我是顧紅妝吧?”鳳夙淺淺一笑:“皇上若不相信,可以前往燕國東宮,至於我是不是顧紅妝,細查便知。”
楮墨意味不明的看了鳳夙一眼,滑動輪椅在梨花木圓桌旁坐下,動手倒了一杯茶,舉到唇邊,卻沒了喝茶的興致,於是放下茶杯,靜默片刻,似笑非笑:“你可知鳳夙兩個字對燕國來說意味著什麼,你如今說與我聽,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告知給燕國國君惹來殺身之禍嗎?”
鳳夙低笑:“皇上若是這種人,我剛才又何需言明我的身份?此番入宮,皇上就不好奇我是所為何來嗎?”
楮墨挑眉:“哦?所為何來?”
“天香豆蔻。”
楮墨微愣,眸光益發顯得深沉,嘴角笑紋緩緩蕩漾開來:“你要天香豆蔻做什麼?”
鳳夙靜靜的看著他:“燕國太子前不久前往漠北尋找菩提寺,此事想必皇上也該有所耳聞才對。”
楮墨眼神微眯:“倒是有此一說。”
鳳夙冷笑道:“顧紅妝沒死,燕簫在她斷氣之前,給她服食了一顆天香豆蔻。他需要找到另一顆天香豆蔻才能救活顧紅妝。每一個能夠找到菩提寺的人,無歡便會允諾對方一個願望,這次也不例外,我是燕簫的圓夢人,理應前往楚國,幫他拿到天香豆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