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嬌笑道:“臣妾受教了,適才下棋雖然狼狽落敗,但蒙獲殿下指點,倒也是意外之喜。”
燕簫無聲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白芷的手背,隨即收手,低眸掃了眼棋盤,淡淡收回眸光,“累了,你且先退下吧!”
白芷乖順起身,施禮盈盈退下,走了幾步,又轉頭看燕簫,神情間頗有不舍之意:“臣妾新釀了幾壇梨花酒,不知殿下晚上是否有時間來夕顏殿小酌幾杯?”
燕簫含笑看著她的雙眸,話語深沉如海:“若有時間,自會前往。”
白芷嬌柔淺笑,看那神色倒是滿心滿眼的歡喜,邁出殿門,走廊兩旁牡丹花齊放,背影優雅從容的女子俯身間,已有一朵牡丹花捏在了指間。
“娘娘,您剛才分明能贏,為何每次都險險落敗?”貼身大宮女抱琴在她身後輕問。
白芷將牡丹花舉到鼻前輕嗅:“你覺得我和顧紅妝相比,誰的棋藝更精湛一些?”
“這……”抱琴遲疑了。
白芷好笑的看了一眼侍婢:“但說無妨。”
抱琴低聲道:“奴婢聽說顧太傅乃燕國第一棋手,這話怕是當不得真。”
“顧紅妝的本事又豈止如此?她的確棋藝精湛,我入住東宮之後,曾經找她行棋。她贏我本不算什麼,但她每次隻贏我一子,能夠掌控棋盤,清楚知道我每一步的棋路,我自是不如她。”白芷唇角譏誚深深:“殿下棋藝跟顧紅妝不相上下,殿下棋力非凡,落子間沉穩淩厲,但是今天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殿下掩飾的很好,我如果贏了殿下,豈非讓殿下難以下台嗎?”
抱琴略略沉吟:“殿下很少有心不在焉的時候。”
白芷睫毛顫動了一下,適才的溫柔瞬間煙消雲散,眉目陰冷:“再有幾日便是顧紅妝的生辰,他傷心難過很正常。”
“娘娘,橫豎她已經是個死人,難道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牡丹花在白芷指尖慢慢的碾碎,她冷笑不已。
可不是嗎?她已經死了!
合歡殿內,八皇子燕子墨從帷幕後走出,掃了眼黑白子棋盤,這才慢悠悠在燕簫對麵盤腿坐下,“六哥,這盤棋下得甚是精妙。”
嫋嫋檀香中,燕簫清雅的眉眼顯得有些朦朧:“老八,我這位太子妃如何?”
“察言觀色,深不可測。”燕子墨觀察棋盤走勢,眼前仿佛出現適才棋子對戰廝殺的場麵,緩緩說道:“你今天有意試探,六嫂很聰明,懂得收斂鋒芒,放眼棋盤走勢,六嫂寧願在自己的陣內走兩步閑棋,也不願意太過張揚。大概怕你看出什麼端倪,所以她的棋風後來有所改變,完全是在配合你出棋子。六嫂如此有利也有弊。”
燕簫挑眉:“哦?說說看。”
“所謂利,六嫂藏拙是因為對你一往情深,千方百計想要討好你;所謂弊,六嫂心機頗深,表麵和你一心,私底下卻暗藏私心。”燕子墨眸子轉深,沉聲道:“如果是前者,女子被情愛操控,不足以記掛在心;如果是後者,我隻能說白丞相的女兒果真不簡單。”
燕簫譏誚的笑了笑:“凡事都要有個度,過了就會衰竭。任她再厲害,難不成還能翻江倒海嗎?現如今還不是除掉白浩的時候,隻要他女兒不在東宮捅出什麼幺蛾子,也就由她去了。”
“……剛才在內殿,我見六哥似乎走神了。”燕子墨輕聲歎道:“六嫂現如今的眼睛是……那個人的,六哥每日見了,怕是心裏不好受吧!”
燕簫望著屏風一側,良久之後才道:“當初我雖陷害她,卻也是無奈之舉,倘若知道她會自挖雙眸,我……”他忽然止了話,撫額間神色黯然:“事已至此,終究是我思慮不周。”
燕子墨皺眉勸道:“這事怨不得六哥,六嫂瞎眼的同時,父皇暗中得知太傅的真實身份,一切隻能說是陰差陽錯。”
燕簫默然不語,氣氛沉寂,良久之後聲音飄渺難定:“老八,夜間隨我一起看看她!”
燕子墨有些遲疑:“那裏寒氣很重,我擔心六哥你的身體會……”
“我已收到來自楚宮的飛鴿傳書,夫子複活有望,好消息應當與她分享才是。”日前,阿七來信,內容簡短,隻有寥寥數字:不日將歸!
那位叫阿七的女子果然信守承諾,依稀想起那日兩人在沙漠分道揚鑣,他看著她的背影,在天際煙霞的映襯下,背影孤傲中透出冷清。
那一刻,她的背影和夫子重疊,但他很清楚,她終究不是顧紅妝,更不是他的夫子。
她……隻是一個跟夫子長得很相似的人罷了!
楚宮東華門。
若幹年前,楚國戰敗鳳國,楮弘斐為了江山社稷,無奈之下將楮墨送往鳳國為質。
那一日,楮弘斐麵對楮墨眼神愧疚,就是那樣的眼神讓楮墨倉惶的移開視線,最後看了一眼楚宮東華門,少年的心裏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悲涼。
幾年前,楮墨在這裏送走了楚國先皇楮弘斐。
那一年,“沁陽之變”聞名天下,此戰讓燕簫和顧紅妝一戰成名,而楚國整整幾十萬大軍,活著回到楚國的人還不足一半,剩下的那些將士早已在沁陽血染長河,屍橫遍野……同時跟隨大軍一起回來的還有楚國皇帝楮弘斐的骨灰!
那一日,文武百官,皇親國戚整齊有序的跪拜在東華門前,哭聲震天,那場戰場早已成為他們心中難以磨滅的烙痕。
楮墨捧著骨灰壇子,壇壁寒涼,一點點的滲入他的指尖,化為看不見的淒楚。
他早已沒有淚,東華門近在咫尺,但卻仿佛離他很遠,沒有人知道當他用那麼深沉的哀痛送走父皇時,他的心卻越發百煉成鋼。
街道上,百姓紛紛回避跪拜讓道,親眼目睹先皇出殯的百姓一定會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先皇骨灰壇放置在楮墨的雙膝上,他親自滑動輪椅,在他的身後則跟著一眾臣民,他們要去的地方是皇陵。
皇陵路途漫長,楮墨雙手盡是血泡,每次滑動輪椅就會有血水沁出,撕扯的痛楚交加。
一襲白色孝衣,新皇孤傲淡漠,越發襯得臉色蒼白,身姿清瘦,但他擁有一雙深沉如海的黑眸,隱痛的眼神壓得眾人一路沉寂無聲,隻敢壓抑哽咽。
都說他性情陰晴不定,狠辣無情,又有誰知道,一個人的無情需要放在有情中才能顯得越發晶瑩。
陽光刺眼,不多時已有陰影投射在臉上,抬眸看去,是碧水。
初見,她被眾多高手圍攻,尚未脫險就因為遍體鱗傷昏死在了路旁。
她當時看到他,大概因為他雙腿殘疾,先是一愣,很快眼神間就充滿了戒備,但是眼神深處卻沒有絲毫卑微之色,反而盡顯倔強。
接觸到這樣的眼神,楮墨卻無聲笑了笑。
他把她帶進了楚宮,因為她的身手,因為她的煆劍天賦,因為他的身邊需要這樣一個人,而碧水無疑是最適合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