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皺眉,看著他並不說話。
“剛才你吹簫,我也聽了。”他示意侍從拿出一錠金子給鳳夙。
鳳夙並不看金子,而是看著他淡淡一笑:“多謝!公子出手這麼大方,時已正午,若公子不嫌棄的話,由我做東,一起前往臨仙樓用膳如何?”
臨仙樓飯菜極其昂貴,鳳夙毫無避諱,結賬的時候直接拿出他之前贈送的金子付賬……
“他”是如此的與眾不同,“他”能夠一語道破他的心思,隨著相處次數增多,他深深的意識到這樣的奇才若不為他所用,必殺之。
然後他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的女兒身,他開始設計納她為謀士。
那是一場天衣無縫的“陰差陽錯”,他救了她一命,置之死地而後生,險些丟了性命,但昏迷多日醒來,當他看到端著藥碗緩緩走進來的女子時,心裏瞬間開起了不知名的花朵。
白衣長衫,她總是那般出塵淡定。
她語出驚人:“簫兒,金鑾殿龍座如何?”
他算計她,殊不知卻在無形中算計了他自己。
當他病重,她守著他長達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時候,他便真正把她放在了心上,然而世事無常,他逼不得已對她狠下殺手。
那一刻,她笑的很美,但就是那樣的笑容卻像是插在他心口上的一把刀。
微不可聞的步履聲漸行漸近,紗簾後有女子身影緩緩浮現,芊芊玉手輕掀紗簾一角。
阿醜聲音暗啞:“殿下,剛剛截獲的飛鴿傳書,阿七姑娘已入沁陽城,再有幾日便會直抵燕都。”
夜微涼,書房內室暗格裏懸掛著一幅美人圖,女子身穿銀色盔甲,騎在汗血寶馬之上,手中長槍迸射出銳利的寒光。
燕簫背手負立,凝視著畫中人,她是那般絕色的女子,雖然身處亂世卻心思豁達。
她用冷漠來麵對塵世紛擾,卻對他悉心教導,一聲聲的“簫兒”仿佛能叫到他的骨血中。於是從此以後,在他的心裏隱隱存在著一份期盼,他渴望有朝一日他和她能夠擺脫師生的身份束縛永遠的廝守在一起。
然而,身在亂世注定沒有這樣的福分。所有人都在為前程奔波謀劃,燕都皇宮裏雷陣雨一場接著一場的下,他時常站在庭院屋簷下望著接連不停的雨幕失神,一顆心隨著磅礴大雨就那麼一點點的沉到了無底深淵裏。
他始終忘不了那一夜,寒意籠罩整個燕都,月色在天際散發出幽冷的波光。她站在月光下,傾城絕色的容顏朦朧中透著幾分淒豔。
她說:“有兩條路擺在你的麵前,一條是安於現狀,要麼苟活一世,要麼死在父兄的手裏;另一條路……”似是話語有些難以啟齒,她低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雙眸,但卻清冷開口道:“簫兒,是時候成親了。”
武寧二八年華,風華正茂。像武寧這樣的女子,青年才俊趨之若鶩,誰娶武寧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武寧之父乃兵馬大將武原。
“你讓我成親?”
他的反應很激動,眸光寒意深藏。
她神情冷淡:“先娶武寧,投其所好,假以時日迎娶白芷為正妃,武原心高氣傲,到時候定當為愛女抱屈,內心不服。自古以來後宮女子紛爭,代表的往往不是個人,而是關乎家族興衰命脈。武寧和白芷的紛爭一旦從後宮內院蔓延到朝堂上,屆時便是武原和白丞相鬥法之時。迎娶白芷能夠很好的籠絡白丞相,但怕就怕他勢力與日坐大,到時不好鏟除,武原若能牽製住白丞相,隻會對你將來有利無弊。”
“並非一定要成親……”他很想平靜下來,但有一種憤怒的激越情緒卻驚濤駭浪的拍打著心房,他那麼待她,可是她呢?
他手握成拳,指甲嵌進掌心裏,近乎咬牙切齒道:“您怎麼能讓我迎娶別人?”
“我說過,有兩條路供你選擇,要麼不明不白的死去,要麼破釜沉舟,扶搖直上。”她絕美的容顏半隱在黑暗裏,透露出沉鬱靜逸的側麵輪廓。
沉寂,死一般的寂靜。
月色寒冷,良久之後,他強自平靜一笑,目光充滿戾氣:“夫子,但願有朝一日你不會後悔。”
鳳夙後悔了,她悔的是教導燕簫太過盡心盡力,好比農夫救蛇,溫暖了蛇,到頭來卻害死了他自己。
如今,距離東宮數千裏,禹城夜間鬧市,人潮擁擠,鳳夙卻依稀聽到有細微衰弱的聲音穿過人潮緩緩響起:“臭道士,我家姑娘厲害無比,如果她知道我被你收了魂魄,她一定會將你大卸八塊……你快放老娘出來……”
鳳夙步伐驟停,眉頭微皺,那道聲音是三娘的!
長河行舟,水起波瀾,好比蒼穹遨遊,兩袖輕拂禦青風。
舟船上船家熟練擺渡,坐船人寥寥可數。除了船艙裏靜坐喝茶的鳳夙,就要數船頭師徒兩人了。
兩人乃道家中人,身著道袍,年長道士正盤腿坐在船頭臨河而釣,少頃便有魚兒上鉤,道士將魚線一收,魚兒順勢被道士身旁的俊俏少年接在了魚簍裏。
再看那垂釣道士直接將魚線甩入河中,而魚鉤上竟然沒有上過魚餌,可見他的心境異於常人,道行不淺。
長河橫穿鬧市,河岸邊不時有人奇怪的看著船頭師徒二人,隻因見慣了白日垂釣,如今有人夜間垂釣自樂,難免覺得稀奇。
鳳夙目光落在道士腰間垂掛的紫葫蘆上麵,卻又淡淡的移開視線,端起手中的茶杯舉到唇邊卻不急著喝,而是看向窗外岸邊的熙攘行人,側麵輪廓在夜燈的輝映下顯得晦暗不明。
“師父,垂釣貴在樂趣,魚兒離不開水,可否將這些魚放生?”
鳳夙聞聲看向那少年,隻見他低頭看著魚簍裏掙紮跳躍的魚兒,神情有些不忍。
中年道士眼裏泛起一絲細微的冷嘲,轉瞬便消失不見,他抬眸凝視少年,嘴角居然有了笑意,將視線移到手中的魚竿上,他緩緩開口道:“老道無事來垂釣,殺生也為度天道。”
此話一出,船艙內飲茶的鳳夙眼神微寒,而少年更是皺了眉峰,眼神間有些迷茫,又有些……質疑。
似是被少年破壞了垂釣的興致,道士收起魚線,將魚竿交給徒兒,徑直朝船艙內走來。
中年道士進了船艙,尋了處角落坐下,順手抽出腰間的酒壺喝起酒來。
船艙氣氛有些沉寂,有魚跳出魚簍躺在甲板上兀自掙紮,少年將其撿到魚簍裏,看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麼,提著魚簍快步走進艙內。
“師父,這些魚該怎麼處理?”少年話語剛出口,竟有魚再一次從魚簍裏跳躍而出,直直的甩向鳳夙。
“姑娘——”少年連忙出聲提醒鳳夙閃避,但話未完便震驚的緘口不語。
黑衣女子無動於衷的坐在那裏喝茶,看似隨手揮了揮衣袖,那魚兒被反彈在門板上不說,竟然還完好無傷的深嵌在門板裏。
好深的內力!
道士忍不住多看了鳳夙一眼,從他的位置望去,鳳夙左臉刀疤駭人,他皺了皺眉。